多年以来，在省市和中央有关单位或部门编辑出版的书刊、画册上，在网络媒体的文章插图中，经常可以看到一幅老照片，照片上4位人物中的其中一位姓名注解出现差错，张冠李戴，以至以讹传讹，至今未改。

（右起）杨虎城、张学良、井岳秀、高桂滋。

早在1987年10月中旬，我在北京一次采访刘贯一时，他拿出一本1986年11月由陕西一家出版社出版的《回忆杨虎城》一书，向我指出书中插图照片一人姓名搞错了，照片上的张学良、杨虎城、高桂滋注明是对的，而穿长袍短褂、戴墨镜者不是井岳秀，而是另一人，并三五句话介绍了这个人的身份。刘贯一告诉我，照片上的4个人，连同井岳秀他都见过面，有过暂短的接触。

刘贯一是一位老共产党员、老报人、老情报工作者，当年经南汉宸引荐，先后进入杨虎城主政的陕西省政府、朱绍良主政的甘肃省政府任职，一度担任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秘书长。在兰州，他利用担任《西北日报》中共特别小组组长和编辑、记者身份，秘密搜集政治、经济、军事情报，接近甘肃军政上层，前后四五年时间。

听着刘贯一的纠正解释，我仔细看了看书上的插图照片，一时无话可说，因为我对照片上4位人物只能辨认出张学良、杨虎城2人，对高桂滋、井岳秀和被张冠李戴的这个人我也没见过。我暗暗佩服刘贯一同志的认真严谨和细心，不愧为新闻、情报工作老行家。

听归听，自己知道就是了，这次采访过后，我再没有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全当没有这回事，只是把井岳秀遗照和由井岳秀张冠李戴那位人物遗照仔细作了比照，证实一下刘贯一的说法是否正确。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在后来十多年间，省市有关部门和单位先后编辑出版有关纪念西安事变的书刊中，采用这张老照片时，人物姓名仍然是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看到此，心中不免泛起了浪花，打算写篇短文发表，引起省市有关部门单位以及新闻出版界注意，予以更正，不至于再出差错。但又一想，毕竟自己人微言轻，心中一时泛起的浪花也随波逐流，笔未提起，就束之高阁。

井岳秀戎装原照

近两三年，我又发现有出版物还在重复使用着这张张冠李戴的老照片，一些自媒体的使用率更是隔三差五，经常可见。最近，我又偶尔看到延安一位作者，将陕北一位老同志多篇回忆文章加以整理，结集成《陕北早期党史资料》一书，于2018年11月由中央一家权威出版社出版，书中不但采用了这张老照片，而且还将照片的拍摄时间错误地确定为1936年，地点为榆林“井家花园”。如此的失实、谬误和想当然，我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一张老照片张冠李戴算不了什么大差错、大事件，但如不纠正，继续以讹传讹，常此以往下去，且有扩大趋势，势必会给历史的真实性留下一个小小的遗憾。

为了实事求是，纠正差错，不留遗憾，我觉得，首先必须弄清这张4人合影照的来源和时代背景。

1934年10月，中央根据地和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开始长征，蒋介石总算松了口气，腾出手来对付其他革命根据地和红军。10月7日，蒋就电示杨虎城等准备进行川陕鄂“会剿”，目标直指包括陕甘边、陕北、川陕及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和红军。5天之后的10月12日，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到达西安，开始了长达10天的“西北视察”之行，随同的军政大员和幕僚中，有两位重量级人物，一个是鄂、豫、皖三省“剿总”副司令张学良（蒋介石兼司令），另一位则是蒋介石的“国师”“首席智囊”杨永泰。蒋一行专列路过河南时，顺便将驻守洛阳国军第84师师长高桂滋也带来西安。

蒋介石此次西北之行，视察了陕、甘、靑三省，给杨虎城、朱绍良、马家军打气，也给高桂滋面受重任，调回陕北家乡“剿共”。

10月21日，蒋介石夫妇一行离陕当天，由杨虎城和省主席邵力子夫妇陪同，浏览咸阳周文王和周武王陵地周陵，留下两张集体合影照。

蒋介石夫妇一行浏览咸阳周陵合影

蒋介石夫妇一行浏览咸阳周陵合影

两张合影照上的蒋介石夫妇、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夫妇等形象清晰可辨，（上照）右数第8人、（下照）右数第2人为杨永泰。以这两张合影照人物形象作比照，很显然，4人合影照由井岳秀张冠李戴之人非杨永泰莫属。

被称为“国师”和“首席智囊”的杨永泰，年长蒋介石6岁，小井岳秀1岁，在北伐后军队编遣、中原大战、“围剿”中央根据地和红军等重大行动中，为蒋介石运筹帷幄，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深受蒋介石赏识、信任和尊崇。也许很多陕西人不知道，1933年5月，正是经由时任蒋介石南昌行营秘书长杨永泰的推荐，祸陕多年的刘镇华出任安徽省主席，杀害陕西辛亥革命领袖井勿幕的幕后主谋马凌甫，出任安徽省政府秘书长，成为刘镇华的“幕僚长”。

位高倨傲仇家多。1936年10月25日下午5时左右，时任国民党湖北省政府主席的杨永泰及夫人，刚从日本驻汉口领事馆参加完天皇寿宴出来，在武装护卫下过江回武昌省府驻地，正缓步走向码头台阶，突然遭数枪连击，饮弹殒命，时年56岁。

张冠李戴的4人合影照，到底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拍摄的呢？经查4人生平经历发现，4人能同一时间段同时出现在西安，只有在蒋介石此次西北视察期间，也是杨永泰在杨虎城主陕期间唯一一次来陕西。而同一时间段，井岳秀没有来西安。蒋介石莅陕前夕，井岳秀事先得到通知，井以陕绥边界不宁为由搪塞，婉拒西安“觐见”。蒋莅陕当日，就电井岳秀曰：“深歉抵西安未晤，”并令井“认真搜剿陕北，以安地方”。两天后，10月14日，井岳秀去电杨虎城西安绥靖公署，“转呈蒋中正”：“自请严惩未能恢复陕垣安宁之责”，客套应付一番。可蒋介石对于未能晤井，显得有点失望和遗憾，再连发两电给井岳秀。一是10月16日，蒋电井岳秀曰：“望认真搜剿，早日敉平陕北……”；二是10月21日离陕这天，蒋电井岳秀曰：“全力进剿陕北……”蒋介石西北10天之行，在陕停留不到6天，竟三电井岳秀，不难看出蒋对井岳秀的“剿共”态度失望，极不放心，所以4人合影照地点，为西安莫属。

具体在西安什么地方，还很难说。要么是在红埠街杨虎城母亲的住宅院子，因为10月16日这天蒋介石夫妇参观完大雁塔，前往红埠街参加杨母60大寿；要么是在梁府街（今青年路东段）杨虎城止园私邸，或西安其他地方，绝不可能是在根本不存在的所谓榆林“井家花园”，4人更不可能在两年以后的1936年去榆林合影。要知道，井岳秀、杨永泰分别于1936年2月1日和10月25日死于非命；10月三支红军长征胜利会师；6月1日和12月12日先后爆发两广事变和西安事变。这一年，是蒋介石焦头烂额、穷于应付的一年，不可能有机会偕“首席智囊”杨永泰前往榆林。

（本文作者许发宏，笔名英夫，资深党史研究工作者，有多部史料研究专著）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