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已是48年前的事了。
1974年春天,我当时所在的解放军临潼26医院,组织了一支采药队奔赴华山深处——黄甫峪,采集“狗山药”。这是一种生长在阴冷潮湿林荫树下或石堆缝隙中可做药材的野生植物,主治风湿痹前、慢性气管炎、跌打损伤等。
那时部队医院很重视中西医结合和发掘民间的医术。我们的两位正副院长和书景、钱玉书同志都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战士,战争岁月就经常同民间打交道,十分重视中草药的开发利用。针对部队伤病员需要,结合临床实际,全院积极开展中西医结合诊治疾病。药局开展人工培育灵芝新技术,理疗科开展针灸治疗胃下垂新业务,内科用白果治疗心脏病,传染科用石榴皮治疗痢疾等。那会,我在医务处做病案管理、卫勤统计工作,经医疗指标分析,疗效都比较显著。所以,医院经常适时组织人员赴蓝田、华县、华阴一带秦岭山区采药。这次组织去华山采药活动,我在医院政治处工作,有幸参加了采药小分队。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们一行12人,由科主任于林锋同志带队坐火车到华阴站下车,迎着朝阳向黄甫峪村进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物质相对匮乏,农村生活艰难。部队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山自带粮食和被子。6个男同志每人背一袋50斤重的面粉;6个女同志,每人背两个黄背包,一个竖背,一个横架在上边,压得头低下呈35度无法抬起。在狭窄的山道上,仰望只有一线天,横竖看人与山齐的山沟里,沿着崎岖不平一眼望不到边的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趟过调皮的随时变换方向顺势而下的潺潺小溪水艰难地攀登。我们几个女同志,大都是入伍三、五年的小兵,以前没有干过超负荷的体力活。背上的东西越来越沉,背包带勒得脖子、肩膀都起了红印。大家刚进山时又说、又笑、又观景的气氛烟消云散,不多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鸦雀无声了。
早就听说过“自古华山一条路”和全国特级战斗英雄刘吉尧等八勇士智取华山的故事。今天来到这,只见山如利剑,峰指九天,地势险峻冠绝,悬崖峭壁垂直如刀削一般。于主任“现场教学”,教育我们在经受锻炼中完成任务,在完成任务中升华思想。他说:1949年6月14日晚的黄甫峪战斗中,侦察参谋刘吉尧率六名侦察兵,在当地民兵王银生的向导下,用竹竿挑绳索,勾住悬崖岩石缝中长出的树干上,抓住绳子,手脚并用,冒着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的生命危险爬上山顶,出其不意夜袭敌人,30分钟结束北峰战斗。随后又配合增援部队,攻上五云锋,封锁包围了企图凭借“华山一条路”之险负隅顽抗的国民党保安第六旅旅长兼第八区专员韩子佩率残部,最后活捉了旅长韩子佩,解放了华山百姓,并为全境解放陕西拔掉了“钉子”。顺着于主任的手臂所指,凝望着那条没有路的路,战友们思索着英雄不怕艰难险阻和流血牺牲,泣鬼神、惊天地的壮举,不禁感慨万千。大家忍不住吟起那首非常熟悉的诗句: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都说大熔炉里炼好钢,现在正是考验和锤炼我们意志的时候,一定要战胜困难,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三十多里的盘山道,一步一滴汗,回首白云低,黄昏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晚上睡在老乡的屋子里,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嗓子疼、脖子疼、双肩疼,石板炕不平,垫的腰杆也疼,几天后才恢复正常。
一个月的采挖任务开始了。每天早晨身披一道霞光,大伙“左右开弓”“五花大绑”。肩上,左一个黄挎包(装午饭),右一个军用水壶;腰上,左一个麻袋(装药用),右一把小镐头,一路行进一路歌,到离宿营地几公里以外的深山老林中挖药。那儿大树遮天,树影婆娑,不见天日,颇具寒意。同志们刚开始是蹲着挖,蹲不住了坐着挖,坐不住了干脆趴在山坡上挖,扒开树下厚厚的落叶烂枝,刨掉深深的黝黑土层,当挖到一个“狗山药”时,像宝贝一样捧在手中,拂去泥土,装进麻袋里。中午,饿了吃自带的馒头加咸菜,渴了喝水壶里的水,喝完了就摘下湿漉漉的树叶,舔舔上面的水珠解解渴。待到傍晚,每人背着一麻袋数十斤的中药材,返回驻地晾晒。那麻袋挺长,我们的个儿不高,药又是湿的,显得死沉死沉。走在下坡凹凸不平的路上,一走一颠,一蹭一滑,出溜下来磨得腚疼。有的人都被磨破了皮,大伙开玩笑说变成“猴屁股”了。但同志们轻伤不下火线,擦上药,垫上毛巾或纱布,第二天继续背。记得那年“五.一”,我们是在华山上过的,小憩时同志们你一句,我一句,作出了一首诗:“站在华山望北京,心中想念毛泽东。红军八路解放军,打下江山一片红。优良传统永不忘,革命自有后来人。‘两不怕’精神记心中,全心全意为人民”。现在想起来,这样的诗句十分直白青涩朴实,但的确反映出那个时代我们年轻战士坚定信仰、树立革命理想的情怀。
采药队食宿条件艰苦,住在老乡腾出的库房里,大家处处注意军民纪律。早饭前早早起床帮助老乡扫院子,晚饭后与房东在屋檐下席地而坐拉家常,教他们的孩子识字、讲山外的故事。伙食单调不存在调剂花样一说。每天轮流留一名女同志负责做早饭、晚饭,并提前准备好第二天中午的干粮,轮到我时就抓瞎了。自己打小跟随父母在边防部队生活,营区附近没有高小,需要到距离较远的地方学校上学,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住校。进入省会城市后,又逢“动乱”特殊时期前后,父亲参加“社教”“支左”,母亲被“下放”“疏散”,我的初中阶段大部分时间还是住校吃大灶。当时采药队没大米,除了擀面条,就是蒸馒头,锅大、灶台高、烧柴火,一下子做十几个人的饭,一时半会儿还真学不会。于主任是位既严格又和蔼可亲的领导,轮到我值班时就安排人换班。有名魏护士,是我们女兵中唯一结婚成了家、年龄较大的同志,同年兵梁敬军与我是由兰州乘一辆火车入伍到陕西的,她俩常常帮我解围。2007年夏天,我去新疆出差,在乌鲁木齐相约小梁见面,提起这段往事,她问我现在做饭咋样?我说转业前还是依赖部队大院食堂,到地方后,单位离家较远,就从头学起,开始时手忙脚乱,一度手臂上经常被溅出油点烫伤。现在大鱼大肉做不好,家常便饭还行,时常受到家人夸奖,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在人生历史的长河里,往往有那么几个美好的片段镌刻心中。这次华山采药,第一次领略了华山的奇险与内涵,得到了体能与思想的历炼,先辈们敢打敢拼、不畏艰险智取华山的精神影响了我一生。在以后的陕北接兵拉练返西安;渭河滩农场夏收、助民劳动;抗震救灾收治唐山后送伤病员;工作忙、孩子小、挑灯夜战挥汗复习,参加自学考试和省军区大专班入学考试;以及转业到地方,面临一个全新的岗位和环境,不忘初心、严于律己,勇于克服诸多困难,吃苦耐劳、敢于担当,受益很多。
时值纪念“五.四”青年节和共青团成立100周年,回味芳华,青春无悔。
2022年5月草于北京
注: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