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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在身边

日期:2022-07-25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朱继信

在“八一”建军节来临之际,作为一个75岁的老兵,我深切地缅怀先烈,景仰先烈的英雄壮举,依然被军旅生涯中的所熟悉和了解触的英雄人物深深地感动着。

我的青年时代,整个社会激扬着崇拜英雄的风尚。课堂上、报纸上、广播里,讲的是英雄的事迹;电影里,戏台上,演的是英雄的形象。

革命英雄主义,对我这样正在成长的青少年,是“红色基因大补丸”,在似白纸的心灵里打下了鲜红色的烙印。

1968年入伍以前,雷锋、焦裕禄,不仅强烈地感染着像我一样的农村青年,也深深地感动着中老年农民乡亲。

(雷锋)

《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为兰考,为农民,拼命献身,“生也沙丘,死也沙丘”,《人民日报》看得我阵阵泪下,我读给乡亲们,许多人也流泪了。

(焦裕禄)

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收音机,从中央到乡村的政策,靠层层开会传达,后来按照要求,生产队订了一份报纸,由担任会计的我收存,也是我的必读,有重大新闻,就带到地里,乘着歇缓的功夫,读给乡亲们听。大家最爱听的是有关给人民群众谋利益的报道。

进入军营,我们的老八路连长李全贵、指导员申立华等连排干部,与战士打成一片,处处以身作则,成为身边的榜样和旗帜。政治传统教育活动如火如荼,狼牙山五壮士、八女投江、赵一曼、杨靖宇、赵尚志、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雷锋、欧阳海等英雄,都是我崇拜的“大明星”,心情被英雄感动填得满满的,激情燃烧着有一日做出跟他们一样的壮举。军事训练中,大家唱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歌曲,喊着“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流汗流血,自己真的从不觉苦,从不叫累。抢着清理土厕所卫生,偷偷给战友洗衣服,捡铁丝、铁钉,修理器具,等等小事,被战友们看做学习雷锋的行动,我的思想渐渐的纯粹了许多。

1971年3月,我被调进陕西省军区司令部机关,逐渐接触和熟识了司令部和省军区首长,我惊喜,身边英雄如云,将星璀璨,如雷贯耳,名垂青史。比如:

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兼陕西省军区司令员胡炳云,腊子口战役中,时任担负正面主攻任务的红1军4团6连指导员,率敢死队多次拼杀并吸引消耗恐慌敌人,与悄悄攀登悬崖陡壁迂回侧后、突然发起攻击的1、2连紧密配合,胜利夺取天险,为红军突破长征中最后一道关口、顺利进入陕甘地区开辟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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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炳云少将)

省军区副参谋长魏尚友,在淮海战场上,先后带领四个连队英勇作战,共歼敌680余人,分别获得“军政全胜”“勇猛迅速”“战斗模范连”“二等战功连”“协同友邻主动求战”的奖旗和光荣称号,本人被授予“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全国战斗英雄”。

(魏尚友)

那时的司令部首长,省军区首长,大多数是老红军,老八路,身经百战屡建战功,为民族的解放,新中国的建立,做出了不朽的业绩,都是功臣良将。

我们相遇在和平年代,他们隐退了身上的光环,大家穿着一样的四个兜的草绿色军装,不认识的是分不出身份的。在日常的接触中,首长们的言谈举止,哪有一点功臣的架势。

魏尚友副参谋长同在九号楼里办公,见面总是笑声朗朗,有时还拍着肩膀叫声“小朱啊”。

伟岸帅气的参谋长李玉治,在呈请审稿时,不厌其烦的笔除字句改标点,点透“婆娘文章”事,循循善诱。此时,我只觉得亲爱的小学老师回来了。一大早到他家里送急件,夫人韩冷在炉子上烤馍片,参谋长就着黄豆、咸菜喝稀饭,“没吃饭?一起吃!”俨然是邻家的叔婶。

第一次去老红军、开国少将袁克服政委家里送文件,传说他脾气不好,心里七上八下的走近首长立正敬礼,他的眼睛在老花镜片上方打量着,边以浓重的川音亲切地交谈,他的夫人何锐热情地递烟,回来听说何锐与袁政委一样都是老红军,因身体不好挂职医院院长。而我感受,他们既是首长,更是慈祥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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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服政委和夫人老红军女战士何锐)

到其他首长家送文件,都沐浴到了清风。

1979年5月至1983年8月,担任首长秘书,由于工作原因,天天与司令、政委、副司令、副政委密切接触,与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的首长们接触也比较广泛,他们常到我的办公室,既谈工作也聊天,政治路线,人间烟火,家庭琐事,流淌着真知灼见、真心真意、真情实感,无意之间,首长们的高风亮节,至真至诚豪爽的性情,深刻地影响着我的人生,令我永远怀念。

我与政委蔡长元老首长可以说朝夕相处,他的风骨、气度、卓识、亲和,他为国家和民族九死一生的传奇人生,所塑造的形象,如同丰碑矗立乾坤。

(蔡长元)

蔡长元政委1979年1月到任时,地方党政领导干部中,对军队中“支左”,依然存在很大的怨气,有的省委常委当着蔡政委的面,指名道姓批评省军区曾经担任地方领导的干部。

省军区系统,是恒住不走的军事机关,民兵建设,预备役建设,退役人员的安置,须臾离不开地方党政领导的大力主持。

蔡长元政委身为省委常委、省军区党委书记,修复、密切军政关系,是摆在他面前的头等大事。为此,他心思缜密的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显示出了成熟的政治智慧。

参加省委常委会,既是履行职责,还是促进和融洽军政关系的重要途径。无论常委会议题是否与军队建设有关,他都一次不落的参加,并伺机汇报省军区各项建设。同时,他适时建议省委常委会召开专题议军会议,主动接触有意见的领导干部,介绍省军区的工作,加深相互了解。

他非常尊重省委书记、省军区党委第一书记马文瑞同志的领导,有了重要的事项,几乎都是当面请示汇报。有了机会,就去其他省委领导处沟通工作。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与省委领导建立起了相互信任、比较密切的关系。

省军区的日常工作,凡是党委常委会议研究的军事、政治事项,特别是做出的重大决定,他都要求及时以书面的形式报告马文瑞书记,在我草拟的报告上签名,由我直接送省委东院十号院马书记秘书,时间长了,马书记秘书说,马书记夸你毛笔字写得好。

对于中央和省委的会议和决定,蔡长元政委非常重视及时贯彻落实。1982年10月22日,中共中央主席胡耀邦在丈八沟宾馆召开的陕西省委干部大会上讲话,我随省军区领导参加会议,并做了记录。会后,在省委没有印发讲话之前,蔡政委让我整理记录,他审阅说,百分之九十的都记全了,批准以省军区党委的名义下发学习。

省委有人提出诸如子女参军等私事,蔡政委总是从维护军政关系的大局着眼,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但也不是一味的迁就。有关领导调来一个现役的秘书,本人想进省军区并晋级营职。政治部根据有关规定和其资历,没有评为营职。本人很委婉地表示不满。蔡政委听干部处的汇报,汇报的同志据理坚持。事后,蔡政委提起此事,一方面觉得政治部从大局着眼变通处理问题考虑不足,一方面觉得这样处理也是符合规定,对汇报的同志则仅仅说有些急躁,最终还是认同了政治部的意见。蔡长元政委尽管手握权柄,耳进顺言,依然能够听逆纳谏,即使一时拂了颜面,也不挟权报复。

新老班子交替,使用干部,往往考验着新的领导人的眼界、胸怀,大家也从中评判着某个领导公私的天平。

蔡长元政委是从野战部队调陕,没有带来、调来一个老部下、身边人,使用的都是原省军区的干部,有的正团职越级提拔为正师职,分别担任司令部副参谋长,政治部副主任,后勤部政委。使用省军区的老人,只看德才。哪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议论,自然烟消云散。

蔡长元老首长1979年1月任职省军区政委时,处理“历史”遗留的问题,是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他始终秉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说清楚涉及“历史问题”的人和事的省军区党委常委会上,以民主的作风,轻松的气氛,让大家心平气和的说话,有批评,有申辩,避免了充满火药味的场面。

蔡长元政委当时年过花甲,身带战争年代留下的枪炮伤痕(去世后在骨灰里检出了11枚弹片),依然精神矍铄,军姿挺拔,步履矫健,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记忆超群,语言简洁明了,声音洪亮清脆。他基本上是每天提前半小时最早到办公室的首长,七点半左右一进省军区首长办公的二号楼二层,就喊“朱继信”,七点一刻就到办公室的我立即答“到”,并受理安排一天的工作和活动。他批阅完文件,就学习马列和毛主席著作,详做笔记。记笔记,是他从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有关他在抗美援朝铁原阻击战中布置奇阵的信息,就是从保存下来的笔记中发现的(后面再提)。

蔡政委离开办公室时,也会问还有什么事。下了班,如果收到急件,我会直接送家里,他正在背着儿子享受天伦之乐。

蔡政委59岁老来得子,两岁半时,高烧不退,夫人买不来医院的青霉素,正被赋闲的开国少将也没有动用关系弄两支青霉素,不得已到附近的村子里打了链霉素,导致儿子耳朵和声带严重受损,一生残疾。

(64岁的蔡政委与他5岁的儿子蔡小心。1981年摄于西安。)

蔡长元政委和我,更多的是忘年的关系。他有高兴的事说与我分享,家里不顺心的事也与我诉说,却从来没有让我依靠政委的威权为他和家人牟利,我自己也从来不因私事向政委张口。我妻子何新玲想调近些照顾孩子,外甥女想当兵,我“被培养”离开工作岗位,“被锻炼”离开省军区机关,此后转业,都没有给政委说过。还是齐永禄老领导听说我转业,领着老首长,三伏天冒着酷暑,登上五楼家中,推介我到省委机关工作。

蔡长元政委在我的眼里,是首长更是师长,是贤人更是恩人,经常思念。他进京修养,1988年11月13日我去家里探望,老首长很健康,很高兴。没想到几年后,被脑溢血折磨得形销骨立,1995年12月3日在北京与世长辞,享年78岁。噩耗传来,几度垂泪。将星陨落,青史永垂。

在工作岗位上,蔡政委只字未提他过往的英雄史绩,逝世后直至纪念抗美援朝战争70周年,我从史料中才逐渐知道,老首长在中华民族处于水深火热、中国工农红军被围剿、革命遭扼杀的逆境中,毅然于1933年加入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次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一路从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浴血奋战,战火中淬炼成为智勇双全的指挥员,战功赫赫,勇夺倭刀制服日寇,兰州城下斩杀马匪为西路军报仇!抗美援朝铁原阻击战中最前沿的阵地上,以一个师的兵力抗击了数倍现代化装备的联合国军的疯狂攻击,与六十三军其他兄弟部队一起,彻底粉碎了李奇微妄图将志愿军的主力部队聚歼在三八线以南的狂妄计划。


(63军189师师长兼政委蔡长元在朝鲜铁原阻击战前研究布阵)

在敌我兵力与装备极为悬殊的情况下,时任189师师长的蔡长元,使出了奇招:

他观察发现了敌人的致命弱点:美军主力在行军中绝不肯将自己的侧翼和后方暴露给对手,必须将周围的敌军阵地清扫干净,才会继续前进。

于是,老首长将全师分成了两百多个战斗单位,分别坚守两百多个要点,美军要想前进,必须将这两百多颗“钉子”拔除干净,这就大大迟滞了敌人,为志愿军主力转危为安,赢得了先机。

战斗中,为了避免美军的火力覆盖摧毁已经观察到的我某个阵地,他创造了“阵地运动”,师指挥所不停地调整阵地,重建部队建制,团缩编为营,营缩编成连,连缩编成排,排缩编成班,几个班合并成一个班,机关人员补充到连队,保障每个阵地顽强阻击战斗力始终旺盛,让美军摸不清我军的作战部署,其进攻的车轮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一名军事历史学家,则把蔡长元老首长的“铁原怪阵”称为“挥舞的链条”,极言其令人难以捉摸的特点,堪称传奇将军的传奇战法,立下了传奇功勋。

我为《传奇将军》而歌:

铁甲铁血战铁原,奇谋奇阵奇儿男。

夺刀斩马雪祁连,一袭凡衣能补天。

蔡长元老首长去世后,他的英雄事迹,他的光辉而慈祥形象,常浮现眼前,也在梦里相遇。

2011年1月26日凌晨一梦,甚是奇怪:

不知如何得一奇石,大如鸵鸟蛋,手握露出十多公分,状如橄榄球,表面呈铁黑色,均匀的分布着相连的菱形,菱形四角微微凸起,极像梅花参的齿,呈白色。

又似乎从一座园子里走出。园子土墙圈围,有一柴门,土墙柴门显得历经风雨的沧桑。

园外有较宽阔的土路,路面凹槽形状,且坑坑洼洼,靠园墙散乱的堆积着麦草,并零零落落撒在路上。

出园蓦然得遇老首长蔡长元政委,心中非常惊喜,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一直思念着,不意在此地相会,乡野陌路,空气清新,阳光明媚,令人神情格外清爽。

老首长亦是喜形于色。

老首长依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一身银灰色便装,步履轻盈矫健,依然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军人气质。

我也是便装,仍然施以行进中的军礼,他扬手示意还礼。

我从兜里掏出那块奇石给他看。陡然就出现了一座奇石山在面前。这石山好似桂林的石山四坡壁立峭峻,又好像是鬼斧神工的钟乳石山,又好像是泥石流形成的料浆石迭起的石山,总是我没有见过的的奇石山。

老首长接过我递过去的奇石,即刻在奇石山上一一比对,比对这奇石表面的形状、色泽、纹理等,从不同角度细细审度,虽然一声不吭,显然非常在行。

这奇石山似乎是突然间拔地而起,或者是从天飘忽所至。而这块奇石也转瞬之间自我蜕变,似乎没有了菱形,褪去了黑色,身上有了不规则的纹路,有了浅浅的凹凸不平的沟槽,长出来极像乌龟状的头。这头竟然是活的,竟然是蛇头,伸出几公分,无所顾忌的审视着一切,左右晃悠,怡然自得。

我却有了一点后怕,它是装在我的兜里的啊,却浑然不知!

此时,听到了妻的咳嗽声,梦也戛然而止。

想想真奇:

一是奇梦,我没有收藏奇石的雅趣,也没有奇石,室内只有一块压菜石,竟然梦见了奇石;梦见了久违了的奇石鉴赏家的老首长;老首长活着已是近百岁之人,依然保持着30多年前的举止形态,而且都是真真实实的。

二是奇人。老首长逝世已十多年了,梦见他音容笑貌如生。更奇的是,他一个少年即入军旅的老红军,一辈子摸枪杆子的军政指挥员开国名将,竟然成为奇石鉴赏的行家里手。

三是奇遇。乡村土园土墙土路,是我生长的环境,故乡常常魂牵梦萦,梦游故园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想不到在甘肃庄浪见到了老首长。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首长的形象是刻在了心里的,他是永远的怀念。梦见他,当是自然而然的。只是他成为奇石鉴赏家,是难以想象的。可能是他在九天之上,以他的聪慧,老有所学,学有所成吧,成就一个奇人!奇石遇奇人,奇梦见奇人。

老首长没有走远,英雄还在身边。

蔡长元政委曾经赋诗《老马》,袒露心声,至今响彻我的耳畔:

吾六十年如一日,唯为人民尽血髓。

自古以来存老马,为国仅必取长途。

苟利党国兴衰以,岂因利害避免之。

拚将我苍头颅血,誓把乾坤力挽回。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