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凌晨。
河西走廊某步兵山地师军营一片寂静。起床的军号刚从广播中传出,原本播放歌曲的十分钟准备出操的时间段,突然传来不断播放的哀乐声音——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去世了……
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营区全体官兵被通知不用出操,整好内务之后都沉浸在惊愕之中。一些有经验老兵班长,已经默默地准备着背包带。果然,早饭前列队点名,连长宣布了一级战备命令——吃完饭后,以班为单位整理前运后留物资。
有行动了,战士们的小包袱内一些个无法归类的日记本、小相册以及家里带来的布鞋垫和收集着用来反复阅读的家信,都被付之一炬。按照战备要求,撤离后的营区不准遗留一屑字纸杂物。中午吃饭时,配备连队的通信电台已经到位了。
饭后,连队开始各自撤离营房进入预定阵地宿营。当时,即使是兵种连队,配备的汽车大多都是装载设备用的,供人员乘坐的并不多。我们喷火排是刚刚从撤编的喷火连归建防化连的,虽然连队装备有四辆嘎斯车,那只是一二排拉运器材用的,三排的洗消车辆,也只能乘坐他们一个排的人,我们四排只能背着装填好的喷火器和背包,随步兵徒步行军。
那阵子,战士们谁也没有来得及掉泪,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要打仗了。一个个都有一股慷慨赴死般的悲壮,那还顾得上掉泪!
部队走出营区西大门,沐浴着秋日大漠黄昏的余晖,我判断部队越过那点可怜的小绿洲之后,肯定得向祁连山进发。
开始,我们的脚下还有些农牧民的胶轮车碾压出的土路和羊群踩出的小道,整个连队勉强还能列队行进。接着,面前的黑戈壁上就出现了一些壕沟和凌乱的大石头,没了一丁点路的迹象了。于是,连队改为一列跟进。此间,我们在山坡上已经遇见了一些炮兵在修筑阵地。
我估摸着,已经到了阵地,我们和步兵的出发地线也不会太遥远。果然不出所料,队伍不一会儿就进了山。大约两个小时后,连队行进了约莫四五十华里路程,我们一个个便觉得体力不支,可是还没有宿营的迹象。
毕竟,我们比一般步兵负重要多。眼见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年轻的士兵一个个都觉得肚皮已经前心贴后心了。
天色已渐渐暗了,部队还在走。为了防止掉队,前队传来“跟紧,防止掉队”的口令。
说到这个“传口令”,在七十年代中叶,我军步兵教范还保留着这个古老的步兵夜间联络方式的训练。
在年初的夜训科目中,我们这些当年新兵已经掌握了夜行军传口令的技巧。无论对方声音多么细小、口令内容多么刁钻、各地方言又是多么的乖戾,我们都能准确无误地传下去,并不会闹出多少差错。其程序是,当口令传到最后一人(一般情况是个副班长或司务长),这个人在回复前边的口令词中要加一句有关人员掉队与否的“回令”和自己姓名,接近于平时点名报数之后,最后一列、最后一人回答的“缺一伍”或“缺两伍”,目的在于让指挥员详细掌握人员在位情况。
可是,业已进入战斗行军状态,加之连续徒步行进了几十华里,可能人的头脑里也有那些大战在即的思想压力,加之又饿又渴,大多数新兵已经只有一点喘气的劲儿,能拼着小命踢腾着跟着队伍走已经不错了。于是,在传口令时也不知肚子饿了还是脑袋昏了,便出现了一连串的失误。
记得第二个口令内容是“平安”两个字。一百多人的长蛇队形,不知最先在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平安”变成了“香烟”,接着又变成了“饼干”,以至于演绎成接近于饼干的食物;经过最后一人传回队首,“平安”二字已经变成了“稀饭”。
期间不乏还有许多次古怪的演绎,过后谁也不可得知。也该这个倒霉的口令做祟,那晚,我们在冰大河沿冒雪露营之前,一整天每人只吃到了一碗热稀饭。
接着,在冰冷的河床上我们铺了干砂、树枝,然后才铺了雨衣、毛毡、褥子。两个兵为一组,穿着绒衣打脚头开始野外宿营。入睡前,对方得紧紧的抱着对方的臭脚丫互相取暖,以免半夜冻伤。
事后,我们才知道,发射导弹的酒泉红星基地是我们师守防的主要目标。一旦开打,对方核导弹到达我们营区只需二十分钟……
作者简介:
关中牛,实名谢天祥,原籍合阳,客居渭南。农家子弟,军旅出身。潜心文学创作四十余载,有中长篇小说《最后的猎人》《界山》《半阁城》(上下部)《天藏》《大戏坊》及长篇报告文学《叩访远古的村庄》等著作问世。
(编辑 何利军 审核 纪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