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石谷，粒粒积累；千丈布，根根织成。人一辈子为了生计，总是在忙忙碌碌地积累着什么……“积累”的不息不止、琐碎频繁，习惯成自然，便成为下意识的了。非常不幸的是，芸芸众生的随波逐流、随俗裹足的盲目积累，又致使许多人一辈子一事无成。

天地有阴也有阳，积累也分为正与反两个方面。值得留意的是，所有的伟业盛事，无一不是在辛勤积累的前提下完成的，实现的。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腋成裘，积微成著，科学上许多重大发明、重大突破，都是从点点滴滴的细微劳动中积累起来的；倘若是没有岁月的积累，能产生《本草纲目》《水浒传》这样的巨著吗？这属于正面的积累。至于积羽沉舟，群轻折轴，聚蚊成雷，积怨成祸，则是反面的积累了。

一正一反的能量积累，在本质上是存有难易之别的。“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从善如登山，一步一步上到高处境界是很艰难的；而从恶必崩溃，崩溃则是全面垮塌，来得极为迅猛。司马光所说的“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就是“由廉入贪很轻易，由贪入廉没希望”的意思。至于常酗酒而失德，久吸烟而上瘾，瘾之易于上身而难于了断，就更为常见了。关中乡下有一句话叫“人皮难披”，其深层意思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受磨，不成佛”，要正面积累而磨炼成一个大写的人，逆水行舟，是很不容易的。正面的积累艰难，反面则轻易、迅捷，致使许多人一生的最大遗憾，就是避难就易，稀里糊涂地日积月累，到底也没有写好一个“人”字。

积累的过程常常是隐晦的，它属于不易觉察的能量积累。积攒到一定的尺度，可就“积重难返”了。积久成习，习不易改，酒鬼、烟鬼、赌徒、吸毒者，就是明证。水滴石穿，也是一种积累。一滴水虽然渺小，轻微，但千万滴乃至几亿滴凝聚成的力量却是万万不可小觑的。绳锯木断也是。这些看似平庸、渺小的微不足道的积累，最终会导致石穿、木断的巨大变异。

人常说怀之专一，鬼神助之。华罗庚的名言是“天才在于积累”，可他又强调，“不断积累，飞跃必来，突破随之。”积累是因，久积生变则是果。积累是微妙的，隐晦的，一旦引发质变，却是显著的，剧烈的，甚至是石破天惊的，这是积聚的规律所注定了的必然结局。

积善成德，德可载物，积贪成恶，恶能亡身。晋代的杨泉在《物理论》里写道：“积薪若山，纵火其下，火未及燃，一杯之水尚可灭也；及至火猛风起，虽倾河海，不能救也。”换言之，逐渐的积累由浅入深，自轻而重，到达一定程度时，于华罗庚们是创造灵感的降临、个人智慧的爆发，对于奢侈享受者而言，则是火山之起爆，堤坝之毁跌。

万事万物的发展，永远遵循着相反相成且又环环相套的运行规律。

积土成山，山不可移，我们就有了“愚公移山”的传说；积水成海，海是无法填满的，我们又有了“精卫填海”的故事。这传说与故事尽管为虚构，为杜撰，人们却津津乐道，盛传不衰。原因是人生于世，心里都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形成于实实在在的生活积累。这样的传说故事既肯定着人类前仆后继、坚韧不拔的奋斗、抗争精神，也展示着人们始终在向往着“积累”式的努力终究会结出理想性的丰硕果实。它符合民众的价值观和心理期待，是民族精神的一大特色，是奇特的中国梦，外国人觉得是难于理解的。

积累的过程无声无息，相当隐蔽；而积久生变，属于铁律；其发生变异之前的临界点，隐藏得更深。久积而行将致变的临界点出现之前，许多当事者本人也是毫无觉察的。扁鹊每隔10日见一次蔡桓公，每次见到都当面进行提示，第四次见到时，“鹊望桓侯”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因为他知道不断积累已导致病入膏肓，没法挽回了。过了几天，桓侯遂一命哀哉。

一切质变，都有个缓慢积累的过程，按理说，这个过程最应当引起人们的警觉，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偏偏是最易于麻痹、轻忽的，这等顽疾，是习惯成自然致成的吗？尤其那些大型天灾人祸的背后，其积久生变的因素更其隐晦。世界上发生过多少不可思议的巨大灾难，天崩地裂，连这些行当的科学家也目瞪口呆……

要看见事物转换的奥秘，是必须下功夫的，否则，积累的遮蔽及生存的板结，让悲剧会层出不穷。积善、积德，是人类最为珍贵的积累。当今，人类的安乐已抵达极限了；后代的享受，还会升级吗？瞻前顾后，居安思危，还是取《格言联璧》里的一段话作结吧：

祖宗之泽，吾享者是，当念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吾贻者是，要思倾覆之易。

作者简介：

杨闻宇，1943年生于陕西省西安市。1969年毕业于西北大学。曾任《西北军事文学》常务副主编。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写过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多篇散文作品被各类文库、大系、选本收录，入选语文教材20多篇。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