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记忆力差，眼前的事总是想不起来。但是，人老了又爱回忆，常常不由自主调动起体内仅存的记忆细胞，历历往事犹如一江春水，挡不住，剪不断。

1973年秋，陕西省军区原独立师举行了一次文艺会演，因我所在的五团（原陕西省军区直属独立团）是划归独立师后第一次参加师里的文艺会演，团首长和政治处领导都非常重视。我当时是团宣传股的干事，政治处通知我放下其他所有工作，全力以赴准备这次会演，并下了“首次参演要力争名列前茅”的硬任务。

我1968年入伍以来，已三次参加和领导团宣传队，但领队参加师一级会演还是头一次，接受任务时既有压力又有信心，有压力是因对其他四个团宣传队的实力不了解，有信心是我对当时部队团一级宣传队的创作、演出状况心中有数，对我团宣传队的创作能力和表演实力充满自信。面对“名列前茅”的指令，我给团里立了军令状，“保二争一”。

师部对这次文艺会演的要求是：各团宣传队参演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节目要求以反映连队生活为主，自创为主。根据师部的要求和团宣传队队员的演艺特长，我按照自创为主的要求先拉了一个节目单，保留了上届团宣传队由我创作的两个节目，一是表演唱“第一次做饭”，这个节目表现的是炊事班的四个新兵在班长带领下，第一次蒸馒头时商讨如何试碱的故事，乐队和演员同台互动，演唱和方言道白结合，妙趣横生。二是话剧“从头学起”，讲的是一个刺杀技能高超的老兵与一个爱打篮球的新兵练习刺杀动作时，老兵通过启发和帮助，使新兵认识到军事训练不能玩花架子，要从基础学起的故事。节目单准备新创作的节目，有一个相声：《光荣的岗位》；两个舞蹈，回族舞《送粮路上》和集体舞《茁壮成长》。节目单里还有个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节目单经政治处同意后我即先抓创作，集中了6名创作人员，其中有古彦华（1970年兵，拉手风琴），张健（1971年兵，话剧，相声和山东快书演员），李伟（1971年兵，小提琴手），王兴武（1971年兵，县剧团演员），孙勇（1973年兵，特招的舞蹈演员）和我。创作分工是我和张健负责相声，古彦华和李伟负责两个舞蹈的作曲，我和王兴武、孙勇负责两个舞蹈。相声《光荣的岗位》是以省政府门前警卫战士为原型，把执勤中发生的查验证件，将忘记带证件的领导挡在门外，误传口令以及夜间帮送迷路的大娘等情节作为包袱，表现警卫战士忠于职守、热心为民服务的品格。写警卫战士我有体会和生活，但写相声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查阅了许多资料和相声段子，基本了解了捧哏和逗哏的区别与分工，初稿写出来后，张健按曲艺表演进行了语句修饰，还设计了几个逗乐的表演动作。舞蹈《送粮路上》由八位穿回族服装的青年组成送粮队，以回族舞为基础动作加了戏剧舞技巧，以马鞭为道具，构思了在路上、休息、战暴风雨等情节。舞蹈《茁壮成长》反映连队军事训练，设想分为三节，第一节集体舞，由一名指挥员率八名战士进行刺杀和射击训练。第二节双人舞，一新战士在老兵的帮助下夜练。第三节集体舞，反映连队战术演练的场景。这个舞蹈的创作遇到许多困难，在选择舞蹈语言和动作时，因王兴武是搞戏曲的，孙勇是练芭蕾的，我是略知皮毛，经常是一个动作要展示比较十几次才能确定。展示刺杀训练时我们参考了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女战士集体操练的动作，把步枪舞起来了。在选编射击训练的立姿和跪姿的舞蹈动作时比较顺利，但在选编卧姿动作时把我们三个都难住了，总不能趴在舞台上，还是王兴武提了个建议，用一个端枪平转后双腿劈叉举枪的动作，看了他俩做的这个动作后我也认为比较合适，但我当时提出，现有九个舞蹈队员中能做这个动作的连一半都不到，王兴武当即表态，“只要动作定了，训练交给我，练不出来再修改”。第二节双人舞因已定由王兴武和孙勇表演，他俩在编排中以芭蕾舞动作为主，选用了“金鸡独立”“连续平转”“小跳大跳”“旋转”“横飞雁”等动作。他俩演示时，我是按我心中的“美感”发表意见，感觉好的动作就说行，感觉不好的动作就说改。第三节除了表现战术演习的集体动作外，主要用戏剧舞蹈中的筋斗、大蛮子、小翻等技巧烘托士兵的勇敢和演习的热烈场面。

创作和舞蹈动作设计初步完成后，我即开始集合队伍，那几天我这个小干事的权力一下变大了，相当于组织股长和军务股长，全团的干部战士我点到谁，谁就按时报到。宣传队编演员和乐队两个班，演员班12人，其中2人兼乐器，乐队10人，多人能用两种乐器，组成了一个小民乐队（四把二胡、竹笛、扬琴、中阮）和一个微型管弦乐队（四把小提琴、长笛、小号、圆号、长号），乐队里还有一架手风琴。

宣传队住在西安八一街原省军区大院，院里有个礼堂叫“五爱堂”，正好用于排练。为了提高队员的业务水平，我把基本功训练和排练节目同步进行，早操和上午训练，下午排练。话剧说唱演员的训练内容是绕口令，朗诵和简单的形体训练。乐队训练由金前贵和陈荣科（两人均是1969年入伍的江苏兵）两个排长负责，他俩给每个乐手都布置了基本功练习曲目，还安排了简谱和五线谱的识谱和转换知识的学习。王兴武负责舞蹈演员的训练，他的训练非常严格，有点像旧戏班子师傅教学徒，手里还拿个教鞭，对动作不合格的人经常敲几下。在进行软度训练时，他操之过急，好几个1973年新兵双腿痛得连走路都困难。我清楚记得，一个铜川新兵私下找我告状，说王班长像个“法西斯”。我即告诉王兴武让他要循序渐进。为检查训练成绩，我们每半月进行一次演示汇报，每个队员在台上展示训练内容，台下大家讲评，这个方法很好，激发了全队苦练基本功的热情。吹笛子的顾顺祥（1973年兵）在练习《扬鞭催马运粮忙》中的一段“双吐”时，因总是吹不下来，情急之下，两次把笛子摔坏。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全队的基本功明显提高，舞蹈演员不仅人人能做双腿劈叉动作，还学会了许多技巧。

经我和政治处的多次动员，“保二争一”已成为全队的目标，为此全队在排练时刻苦认真，各节目组先自己排练，然后每个节目我都要抠好多遍，队员们都说“刘队长（有的叫刘干事）抠节目真细，一个动作不到位不整齐，就连眼神和表情不统一他都不放过”。两个舞蹈与乐队的合练不知做了多少次，大家都不厌其烦。

舞蹈《茁壮成长》有夜晚场景，创作时我就想过要达到最好的舞台效果应有画面射灯和背景幕布，幕布可用电影队的宽银幕幕布，而一套布景射灯价格很贵，让团里买估计不会批，我给我们团驻阎良红安公司连队的指导员打电话，让他出面请红安公司帮助解决，接到指导员同意帮助的电话后，即刻派李伟拿着简图去阎良，大约一周后，李伟就带回一组三个背景射灯回来了，红安公司还送了一台调压器。顾顺祥不仅笛子吹得好，美术也颇有功力，他连夜画了一组投影片，在礼堂反复调试。“成功啦！成功啦！”在场的人员齐声欢呼，经顾顺祥多次修改，三幅布景画“蓝天白云下，绿树围绕的训练场”，“星月高悬的军营”，“战术演习场”交替展示，色泽鲜明，层次清晰，图像逼真。舞台灯光设备完善后，我们在礼堂进行了好几次联排和带妆彩排，给团机关做了汇报演出，一切就绪，只等参演。

会演场地在独立师机关礼堂，我团演出安排在第三天上半场。前面四个团的演出我带大家都看了，节目多为说唱、话剧、快板和乐器演奏等，基本没有舞蹈，更没有相声和舞台灯光布景，看后大家更自信，憋着一股劲。演出那天我们提前两个多小时到师部礼堂，装好台化好妆后静候。大幕随着张新成（1973年兵）的报幕声拉开了，演出时观众的热情逐步提升，第一个小高潮是话剧演完后，掌声四起。第二个小高潮在相声表演过程中，张健和冀小林（1971年北京兵）那天是超水平发挥，台上捧逗，台下笑声不断。观众的热情随着最后一个节目舞蹈《茁壮成长》而高涨，整齐活泼的舞蹈表演和美丽的布景使观众眼前一亮，台下不断传来“噢哟”“漂亮”的惊诧声。在一面巨大的红旗下，演练士兵集体造型，舞台中央刘志云（1973年兵）连续的后手小翻中大幕徐徐落下，此时掌声雷动，观众中不断传出“五团第一”的呼喊声。演出成功了，可演出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演《茁壮成长》时，一个演员可能是太兴奋了，多翻了两个筋斗后冲进侧幕，踫倒了乐队的好几个谱架，顿时小号、圆号声停了，长号手李惠民（1973年兵）很机灵，不仅没停还改吹伴奏为吹主旋律，事后大家都夸奖他，有人开玩笑说：“惠民今天来了段长号S0l0（独奏）”。

会演评比中，我团的话剧、相声和舞蹈《茁壮成长》被评为获奖节目，获奖最多。第一名和第二名在我团和二团中权衡，二团的优点是节目短小，队伍精干，适宜到基层演出。五团的优势是创作和表演，但有些贪大求全。评比结果是二团第一，五团第二。对这个结果我和全队都不服气，我几次要到师部去“评理”，在领导劝阻后才没去。

会演结束没几天，师宣传科通知借调张健和冀小林并带相声《光荣的岗位》并入师宣传队的其他节目，代表陕西省军区参加兰州军区的文艺会演。在兰州军区会演中，相声《光荣的岗位》又被评为获奖节目，演出剧本全篇刊登在《人民军队报》上。师宣传队参加完兰州军区会演后迟迟不放还张健和冀小林，我到师宣传科去要人，找到了王副科长，开口便说：“好借好还，再借人到二团去借”，王副科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刘，还耿耿于怀呢，二团是边远部队，住在艰苦地区，你们团在大城市，就别争了”。那次人没要回来，我又一次去找王副科长，他说师里已决定，冀小林调师宣传队，张健还给五团。听到一个“调”字，我便哑口无言。若干年后，当我得知冀小林同从275部队宣传队调来的舞蹈演员刘小恒结为夫妻后，暗自感叹，当年若把小林要回来不是耽误了一桩人间好姻缘！

青春多么美好，当年五团宣传队里年龄最大的是我25岁，最小的18岁，一群朝气蓬勃的文艺士兵用汗水和拼搏谱写了一曲青春之歌，这支歌一直在我心中回荡。时光飞逝，转眼半个世纪，当年最小的队员也年近古稀，王兴武，龚汉清已因病离世。又快到“八一”了，写此拙文，把记忆烙于纸上，把在部队那段美好的青春时光拉回眼前，把深切的怀念送给天南地北的战友。

附一首七绝（新韵）：

相望

我登明月俯天涯，

君捧星辰簇彩霞。¹

劲舞剑歌红豆曲，

春风追送柳营娃。

注：星辰花也叫勿忘我。

图为当年省军区五团宣传队部分战友

（编辑 邹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