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背书,粗略回忆,大体经历了三步路:强迫,好奇,自觉。
我初进学堂刚满6岁,乡亲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旧中国。小学叫蒙学,上学叫念书读书。家境贫寒,远的不知,从父亲的爷爷起,三代人无一目可识丁。父母为何开恩送我上学,八成是受了“穷不离猪,富不离书”说教的影响,指望家里出个读书人,以扔掉“一穷二白”的帽子。
那时候,天不亮离开被窝,一进教室先集体背诵国语,扯开喉咙吼,童音嘹亮,声震屋瓦:“吾日三省吾身”,“天地人,日月星”,“幼不学,老何为”!究竟意思何在,不甚了了。母亲说是念口歌,父亲说是磨性子,孰对孰错,难得说清!完了先生进行单个教练,背不过者,轻则罚站,重则伸出小手吃板子。跟《三娘教子》中的少东家一样,只是少了个下跪顶家法(头顶鞭子)。小孩子不知“书中有黄金”,贪玩,懒惰,因背不过书而挨打者,十之八九。回家向父母诉苦告“状”,“贼娃子打官司一一场场输!”“树不廓(砍去废枝)不成材,人不打难成器,为你好先生才打你哩”!如今多好,我的小孙子上课爱说话,不用遭皮肉之苦,只罚站一回了事。我心疼孙子,怕他受屈受刺激,谁知他却若无其事,回答轻松而好笑:“不就站站而已!”这话让我又乐又喜,好,脸厚,皮实,不会董下让你悔断肠子的乱子!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叫好奇。自60年代中期之后的10年中,运动一个挨一个:破旧立新,批儒评法,批孔孟之道,反右倾回潮……连同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也被划入“口诛笔伐”之列。一天,我们请来一位学者为宣传处作批《三字经》的辅导。不料竟被王应麟老先生写的这个“经”迷倒了,独自偷偷读了又读。那时,我们经常通过通读“毛选”和最新指示,学到了他老人家引用的许多历史典故和名言警句,如“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等。越发觉得老先人留下的这些“古董”如此精妙绝伦,寓意深邃。怎能随意声讨诛伐?便悄悄“口而诵(背诵),心而惟(思维)”起来。
此时已由新鲜好奇变成喜爱喜欢了。
第三步叫自觉。
毛主席一生好读线装书,总是身不离书,手不释卷。一张大大的木板床,也是一半睡觉,一半放书,而且是多读精读,熟记熟背,运用起来,若探囊取物,信手拈来,为我们树立了学习的光辉榜样。自己底子薄,背几个短句还可,读起整篇整章很是费力吃劲,读了半晌,仍一知半解,不明其义。世有出奇事,偶然而得之。忽想起历史学家吴晗老先生曾说过的一句话:要读懂古文,得先熟背50篇。看来,不下笨功夫,死力气,那叫盲人点灯一一白费蜡!还是将尾巴夹紧,从一年级起步,先读先背短诗文,由短到长,由易到难,由少到多,小驴拉大车,逐日加分量!
1981年下半年,组织安排我到西安政治学院学习毛主席哲学著作,我便背上铺盖行李,带着一些古诗文等书前往上学。学校距家不过三几里之遥,然校纪严明,两周方可“鹊桥”一会,读书时间充足宽余。分管生活管理的大队副,是个恪尽职守,工作极端负责的老同志,每周周末晚点名的个把钟头,怎么整理内务,铺床叠被,打扫卫生,冲刷厕所,要求得严格而具体,周密而详尽。我这个已年届不惑的老兵,早在连队当小兵时,经老班长言传身教,除了这一套,还有军容风纪,放哨站岗,行军扎营,擦枪验枪等,如老和尚撞钟,巧妇入厨,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若把寸阴寸金花在这个上头,岂不有点可惜!于是,掏出小本,手执钢笔,貌似笔记,实则背诵古诗“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将近半年时光,已与古诗古文结缘,得空就读就背,未曾间断。
俗语云,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越是难懂难背越不松手,有空就默读默写,非弄个“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不成!练习书法,内容同样以古诗文为主,5万余言的“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花了两个多月,一笔一画写了一遍,可装满一个啤酒箱;6000多字的《孙子兵法》,用鸡蛋大小的行楷写了5遍,满满90个四尺条幅。通过这“一石两鸟”“一举两得”的法子,又加深了对古诗文的理解,记忆。时至今日,虽未达到吴晗老“熟背”的要求,但与熟读的加在一起,已50篇有余了。短点的如《陋室铭》《孔子世家赞》,长点的如《前出师表》《阿房宫赋》等。
很多诗文何以流传千古还在流传?一个字:美!很多箴言警语所以“越嚼味道越深”?就因为用之于人,则向上向善;用之于国,则国泰民安;用之于社会,则文明进步!读着背着如此的美文美篇,美言美语,怎不令人感慨系之,陶然醉之!
作者简介:
董治顺,男,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人,退役军人,资深政工干部和媒体传播工作者。历任省军区宣传处处长、临潼县人武部政委、渭南军分区副政委、延安军分区政委、陕西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巡视员、陕西省传播学会会长等职。出版过政论、散文、书法作品集。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