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河两岸的山腰上,一排排的窑洞有上有下疏密有序。白天,人们在窑洞里学习;黄昏,人们在河边散步。晚上,当一盏盏小油灯点亮时,整个山岗宁静肃穆,就像是一艘世界上最伟大的邮轮,载着全延安的人,载着中国人民的希望。
一排窑洞外面往往有较宽阔的场地,场地可以上早操、跑步、打篮球。伙房一般都在山沟下面,一天两顿饭,每当听到开饭的哨声,大家就拿起饭碗下山吃饭。遇到阴天下雨,下山的土路成了滑梯,一不小心就会屁股着地一直滑到山下。我们把这叫做“坐飞机”。吃过饭上山,比下山更难,连走带爬弄得浑身都是黄泥巴。不过延安较少下雨,坐几次“滑梯”也是窑洞生活的一件趣事。
延安的山光秃秃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可到了晚上,野狼就嚎叫不停,甚至跑到窑洞顶上嚎叫。我们这些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本来可以就着夜色发发思乡之情,可一听到狼的嚎叫,思乡之情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祈祷着狼不要闯进窑洞来。当然也有人听到狼叫就兴高采烈起来。我在延安民族学院工作时,有4位藏族学生天宝、扎喜旺徐、孟特尔和姑姑(藏族名字),他们是长征时参加红军的,都是勇猛的强人。他们悄悄跑到山头,隐蔽起来,等着狼来了,趁狼不备,冲过去用石块把狼打死,然后拖回窑洞。他们熟练地把狼开膛剥皮,把狼肉洗净切成大块,放进煤油筒里煮。煮熟后每人抓一块,用藏刀割成小块大吃起来。吃罢还把挂面下到狼肉汤里,再美美地吃狼肉汤面。我当时是他们的班主任,平时师生关系融洽,有时他们怕我批评,还会悄悄给我一碗狼汤面。这狼肉汤不仅好吃,而且吃完后浑身发热,被子都盖不住。
延安灯油很少,一到晚上大家就早早上炕,海阔天空地聊,而大家最喜欢聊的是各自家乡的特色菜。当四川同学介绍回锅肉时,大家就说回锅肉有什么了不起。四川同学说,你们不懂,回锅肉有两种,生爆盐煎和熟爆盐煎,做法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北平同学介绍北平的特色小吃豆汁儿。大家说,豆汁儿不就是豆浆嘛,哪里都有,算什么特色。北平同学说,豆汁儿和豆浆两码事,豆汁儿是经过发酵的,还略有些酸味,冬天捧上一碗热豆汁儿,那么一吸,其味无穷。他说的时候绘声绘色,“那么一吸”还发出声音,把大家逗笑了。内蒙古同学说烤全羊,一头肥羊烤熟了,黄亮亮的,香喷喷的,看了就要流口水。他还告诉我们一定要吃绵羊,不能吃山羊,绵羊性暖,山羊性寒。还特别交代,绵羊尾巴是个宝,用刀切成片,生吃最好。有个同学叫“小广东”,尽介绍一些我们闻所未闻的粤菜,最吓人的是吃活猴。当他讲到如何吃活猴时,大家群起而攻之,说你们广东人吃东西太野蛮了。还是河南同学讲得平实,他说小葱拌豆腐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用真正小磨芝麻油,倒一点点香油一拌,真好吃。我们把这叫做“精神会餐”,有了这顿“精神会餐”,白天的苦也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人说窑洞冬暖夏凉。夏凉是真的,在延安窑洞里过夏天,真是一大享受,最热的时候,在外面穿单衣还出汗,回到窑洞一定要披棉衣,否则就会受凉。冬暖就难说了,虽然大家挤在一个炕上,三九天也冻得够呛。由于发给每人的一床棉被比较薄,睡觉时就把脱下的棉衣、棉裤盖在被子上,也不脱内衣,连毛衣也不敢脱。这样倒是暖和一些了,可是不久大家就会身上痒痒的,越来越痒。星期天在窑洞外晒太阳,把棉衣一脱,发现内衣上到处是虱子。我的毛衣更成了虱子窝,抖也抖不掉,抓也抓不完,用开水烫也不行。我干脆把毛衣扔埋进雪堆里,想把虱子冻死。可过了三天掏出来一看,虱子居然还活着。实在没办法,我就把毛衣放到脸盆里煮。虱子到是煮死了,毛衣也不成样了。
天最冷的时候,单位会发一些木柴烧热炕,一个窑洞一捆。有一天晚上,我们睡到半夜,一位同学觉得太热了,掀起被子,突然发现被子着火了,炕席也烧着了,窑洞里烟雾弥漫,呛得人直咳嗽。要灭火,没有水,我们便急中生智,对准起火处撒尿,把火扑灭了。只是窑洞里味得不行,但又不敢把窑洞门打开,只好坐等天明。我是俱乐部(那时叫“救亡室”)墙报编辑,还写了一篇文章叫《炕上的火灾》,一时间成了大家的笑谈。
窑洞生活虽然苦,但那里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编辑 张东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