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时代的读书生活,无论是上晚自习、写作业,还是读书,差不多都是在一盏小小煤油灯陪伴下度过的。那时乡下没通电,最经济划算的照明工具就是煤油灯。尽管只有黄豆大一点光,见风就灭,且气味难闻,熏得人鼻子嘴都是黑的,我还是把它视为最亲密的伙伴。母亲常对我讲,听说城里人点电灯,跟伏天的大太阳一样,又亮又毒,刺眼伤眼,碎碎个娃,不少人就成了近视,成天扣个眼镜,还不胜点煤油灯好。对母亲的话,我一直半信半疑。可我的眼睛特别好却是真的。升学也好,当兵也好,什么时候检查,都是最合格的。
说是煤油灯,实际是用墨水瓶做成的。为了省钱,我向老师要个旧墨水瓶,在盖子上钻个小眼,找个铜笔帽安上,里面穿一根细细的捻子就成了。四个同学合用一个灯,“驴推磨”的办法,每人管一星期煤油,轮流负责。从初小到高小,整整6年,从没离开过那盏煤油灯。那个年月,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进学校读书就很不容易了,还讲什么条件!书包是母亲用粗布缝的,冬天烤火柴是父亲砍的,学生服是用土布染的,墨汁是自己在砚台里磨的……可读起书来,要多精心有多精心。农村能上起学的孩子不多,当个学生,常常有一种优越感,又骄傲又神气。
为啥要上学,当时并不很明白,只晓得读书好,识字好。你看看,当个教书先生,穿一身洋布制服,常年四季身上不沾灰不沾土,干干净净,谁见了,不管男女老少,都会恭恭敬敬问候一声;逢年过节,东家叫,西家请,能给写上一副对联,便千谢万谢,感激不尽;远方亲人来了信,要请先生念,给亲人报个平安,要求先生写。我就想,一定好好上学,把书念成了,将来也当个教书先生。后来虽没当上先生,当了农民,当了战士,却始终未改对书的迷信,崇敬,钟爱,痴情。有人说,人活一世,有读不完的书,挣不完的钱。这是实话。但在具体选择上,我把读书看得比挣钱重要。不管多苦多累,也没嫌弃过,厌烦过。要是几天没读书,反倒不安,有一种“亡书久似失良朋”之感。
这一点,我要永远感谢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是它,伴我走过了人生的启蒙之路;是它,使我懂得了“学须静也,才须学也”的道理;是它,帮我培养了“求知若渴”“学而不厌”的读书习惯。一天,我突发奇想,觉得只读不写,岂不成了只会采花不会酿蜜的蜜蜂,成了只吃桑叶不吐丝的春蚕?我要学着写作,要把书上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财富,结出自己的果实。从1961年起,我就悄悄试着写稿,不敢让人知道,怕登不了报,惹人笑话。前前后后发出去好几篇,结果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古人云:“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看来,只要为之学之,就会由难变易,有所收获。1963年,全国兴起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热潮,在团里新闻干事的帮助指导下,我写了篇《针线包的故事》,终于在“八一”前夕,登上了《陕西日报》。后来的事实证明,先贤们的教诲,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每年,我都坚持数十篇地写呀,发呀,从未间断。写得最多的一年,竟超过百篇,平均三天多一篇。60多年过去了,若是把上过报刊的稿件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百万字了。20世纪90年代,从中筛选了一部分,正式出版了两本散文、随笔集子[注]。其中一本,专门取名《燈下》,算是对那盏煤油灯的追忆与怀念吧!
[注:未来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散文集《灯下》;未来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随笔《走笔》]
2024年4月15日于清心屋
(编辑 马雨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