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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英雄都披着斗篷

日期:2022-05-09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关中牛

焦锐没失明前,我已经结识了这个周至老乡。1992年《昆仑》第五期发表了他的中篇小说《喀拉乔克白天鹅》后,很快被八一厂制作成军事动作片,在当时的兰州战区已经名噪一时。我当时在四十七集团军当战士业余演出队队长,业余时间也喜欢写点小说,两人素未谋面,但已经在心底相互关注了。

2008年初,我脱下军装好几年了,身心依然感觉极不适应,做梦时不时还在部队。这个时候,担任兰州军区政治部电视艺术制作中心主任的焦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转业的工作单位,居然找到渭南来了,两人才见了第一次面。他对我在部队时的履历似有所了解,不但知道我在军区政治部创作室转业前上昆仑山那次的历险,也知道我曾在二十一集团军坦克师当文化干事就开始写小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唠起军区大院搞文字的那一拨儿三老四少,原来还都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千辛万苦找我的理由是,坦克师的贾松禅出了一本叫做《铁甲雄狮》的长篇小说,书写得不错,他专门给我带来了,看看是否可腾出点功夫和作者一起闹个电视剧,为老部队再做点小贡献。

也就在这一年,我无意中在《延河》看到了他的中篇小说《菊》。小说写的很有味道,其思想内容绝对不像出自一名部队作家之手笔。大约说的是一个乡村女子,用独轮车推着母亲的遗体,祈求乡亲们送葬未果,被一座山岳天葬的故事。一来二去,我和这个说话相当干脆的同单位战友就算是有了实质性的交往。后来,做电视剧这件事因军改等诸多因素被暂时搁置了。不过,在不多的会面中,我发现这个年轻上校脑子里装的好玩意真不老少,不但读过不少挺前卫的中外小说,且即席可背诵老祖宗遗留的不少诗赋;再就是吃饭前,还要阔气地自我注射一支胰岛素!

茶间,焦锐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他们周至麦收后种玉米的坡地多。有一天晌午,放暑假的他和几个邻居小朋友去坡上给猪扯草,突然看见从玉米地里走出一顶吹吹打打的大轿,轿夫通身穿着红衣红袍,在走铁车的土路上摆队吹打了一气,又悄而无声地钻进玉米地去了。一群小朋友都觉得很奇怪,蹑手蹑脚地想进去看个究竟。结果,莫有结果。雨后的玉米地里,连个鬼的脚印都没留下。一群猴羔子也不说猪草还扯不扯,一发喊,全提着空笼跑回了村。焦锐进门后第一个人碰见的是父亲,便如实地将玉米地里的事儿给当老子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爹也被儿子捡来的这个故事听呆了,思忖片刻不得其解,却给了这小子一个相当响亮的耳光!于是,从小到大,焦锐一直都在思考故乡苞谷地里曾经走出过的那顶大红轿,最后成了作家。服役期间,焦锐发表过不少小说和文学评论,担任兰州军区政治部电视制作中心主任八年,负责并指导拍摄制作过电视剧《保卫延安》《在那遥远的地方》《雪域天路》《先遣连》《海拔4700》等,2013年他个人还获得第八届全国电视艺术德艺双馨奖。至今,依然担任着中国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兰州市影视行业协会副会长职务。

 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焦锐。于是,便拨通了电话。这个时候才知道,几年间他之所以不再联系,并不是这个老弟把我遗忘了,委实是我的这位老弟已经不屑于再用那双慧眼来观看我们这个不堪的世界,修炼成了一个闭上眼睛思考人生、竖起耳朵聆听天籁的盲僧!在视频上,看着焦锐说话依然夸张的表情,还有那侃侃而谈的口气,活像半道上当当盲人跟酒鬼戒了酒一般轻松。说实在的,这个心理如此强大的小伙子这次真的惊到我了。老牛甚至有点懊悔,自己整天不知都忙了些什么,一个相当要好的朋友遭此不幸,自己事前居然一点都不知晓。焦锐已经看不见眼前这个世界的灯红酒绿,一名从军四十余年、血液透析十年、失明六年的老战士,他还在写诗。于是,隔上一段时间,我就得打搅他一下说说儿子,说说疫情,还有兰州比老家夏天凉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闲话。此时此刻,我就会想到一位青年英雄——保尔・柯察金!一个人中途双目失明,应是人生遭遇之大不幸。对于多数人来说,不说是否会从此消沉下去,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起码很难一下子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随之产生出某种自暴自弃的悲观情绪在所难免。然而,苦难却成就了原本就很刚强的焦锐,命运半道上把他逼上了英雄之路。他知道,跟常人比较,自己的生命从时间段上来讲相对要短暂些了;但活着的意义,全在于你曾经是怎样的活过!

前段时间,弟妹袁小丽突然发来一篇小说稿。这片区区七千余字的短稿,却让老牛几天几夜都没睡好。小丽说,焦锐其实不是很喜欢诗歌,他最爱的还是小说。这篇《面具》由他口述,让我记录成文字,刚完成他就急着说你先看看。本人大半生都未曾泯灭对一切自认“不可为”的事物那份好奇与探究,于是,坐在电脑桌前慢慢地闭上眼睛,试着不看屏幕文字回味手头正在修改着的书稿……如是再三,只要闭上眼睛,别说去思考小说情节,就是那些斟酌于心反复修订过的章节,居然顷刻变成一片墨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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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焦锐心田里一定长着一双明亮的文学之眼。半途致盲的人,且不说是否依然会怀念那种曾经熟视无睹的七彩阳光,能静下心来重拾写作的这杆笔,用嘴和耳朵去完成眼睛和手该干的活路,这需要有多大的气度呢?是的,让他闭着眼睛琢磨一首短诗出来,对于焦锐这个大才子来说,并不算什么;要将自己跳跃着的思维安插出人物和情节,而且要口述给读者(不是倾听者),仍需要保持文字阅读的铿锵感,这简直可以算作神操作呢!读过一次《面具》,再读便忘记了这是一个盲人作家的作品。于是,我将它推荐到了“渭南小说界”文学群,邀请了严安政、田岸、野水、任葆华、林喜乐、王建立、刘鑫、张建伟等小说评论专家和著名作家、文学教授以及青年作者一道,对其做了网上专题研讨。并邀请了一直关注指导“渭南小说界”的“文学陕军”平台的严晴女士、《陕西文学》主编张铖先生、《华文月刊》主编王继庭、副主编李印功、《陕西文谭》主编李培战、《西北都市头条》编辑芝水指导旁听。严安政教授七旬有六,最近因眼疾正在治疗;田岸老师身体也出了点小状况,他们都没有推辞。不但写了发言提纲,而且会下还相互沟通意见,切实保证了研讨的会议质量。野水、刘鑫、王建立、芸仙子等老师和文友,百忙中还动笔写了评论文字,发在群内供大家商榷。四个多小时的发言,大家都在默默地倾听,第二天还有人发布自己没来得及在会上发言的阅读意见。战友何俊峰、文友王福兰后续发来与焦锐交往的回忆文章,让文友看到一个生活中真实的焦锐。“渭南小说界”四年多来共举办网上和线下小说研讨活动133期,这虽不是声势最大的一次活动,却是最令人振奋的一期文学盛会。对500名倾听讨论的文友们来说,这不仅仅是感动,还是激励和进发!《面具》按照文论大师米哈伊尔・巴赫金的界定,故事发生在路上的邂逅,它只是往事中最不经意的一个小的叙事空间。按照小说的创作经验,一个作者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文字和审美,他注定会走向失败。对叙事的控制能力和审美心理的刻画,需要宽广的阅读面,需要深厚文学积累和洞见。这些,焦锐样样都不缺。关于叙事,《面具》可以算作是令人产生无穷遐思的迷宫,诸多意象的解读充满神秘,弑父恋母情结和生存苦难的诠释,让这篇小说走上了更高层次的阶梯。正如后现代文学理论大师米歇尔・福柯、雅克・德里达著述所说,在叙事结构中巧妙完成重建,在重建中完成再次解构,文本和读者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双向解读空间;文本的多重意义构成了小说浩繁的意向。从文本叙事的层面讲,需要超越现实主义、先锋文本、后现代文本和新时期的新实验等流派的泥淖。这些蜕变,也许得耗费一个人毕生的精力。要么化蝶而生,要么守株而死!

很可惜,焦锐心里也明白。在创作的盛年做了电视剧,双目失明才重拾小说,这对于他来说,真有点不公平。不过,对于一个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准英雄来说,一切都不是迟悟。正如另一位英雄史铁生所言——“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却报之以歌。”

作者简介:

关中牛(谢天祥),原籍合阳,客居渭南。农家子弟,军旅出身。潜心文学创作四十余载,有中长篇小说《最后的猎人》、《界山》、《半阁城》(上下部)、《天藏》、《大戏坊》及长篇报告文学《叩访远古的村庄》等著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