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麦熟杏黄时,大前日,战友几人,再次上了白鹿塬,去探视我十分敬佩的老战友、经常挂牵的刘坤才老哥。
坤才老哥今已81岁,青春奉献于国防事业和煤矿建设,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回到北临白鹿塬畔的蓝田县安村镇龙村祖居。他与嫂子数十年开垦塬坡荒地,精心培育出大片杏园。
棵棵杏树枝并冠联,已然万木葱茏、鸟唱蝉鸣的杏林。
杏树深深地扎在神鹿遁形的土壤里,又吸纳祖脉玉根的神力,秦岭的仙风北上,灞水的润气南下,方孕育出奇果异香的精灵——白鹿杏。
在一望无际的杏林掩映中,塬坡一方平台,两间平房,一条黑狗,十几只鸡儿,几棵杏树,树冠下一张石桌,数个石凳,伴着杏园的拓荒人——刘坤才老哥哥和老嫂子。
刘坤才和老伴 2014年留影
作者和老伴
“春色满园关不住”,“桃李不言自成蹊”。
麦黄了,杏熟了,鸟儿唱着美妙的歌声飘落在树尖,人们洋溢着欢笑钻进了杏林。
我与坤才兄、嫂结缘,便是这麦黄杏。每到麦熟杏黄时,心里泛着水蜜的香味,胸腔里就起了春风。
坤才兄、嫂培育的麦黄杏,到熟透蒂落,圆圆的脸上,依然略带青涩,微黄挂红,在绿叶簇拥中,俗雅一体,透出憨厚气息。
待到一掰两半,黄艳艳的肉上,立马渗出亮晶晶的水,送进嘴里满口就是浓浓的蜜汁,却甜而不腻,更具地域特有的香,甘醇鲜爽的滋味,会融进了灵魂,久久不散,回味怦然心动。
2014年6月4日第一次见面,像极了那憨厚精灵的白鹿杏,坤才老哥哥一脸淳厚、一见如故,老嫂子满面笑容、心实意诚,还没有尝到白鹿杏,已经感到涓涓甜蜜沁入心脾。
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老哥哥伸手摘下头顶的胖杏捧近面前,看似有点青,也不清洗,老哥哥说:“熟了,咱这没污染,不打药,吃,没事。”
接过看,杏面无尘,轻捏手感微软,轻掰即开两瓣,竟然喷溅水汁,即速吸吮着,咬食着,赞叹着,刻下了神韵仙味的记忆。
正在回味无穷,老哥哥招呼“摘杏去”!
踏草绕藤拨低枝,小径盘曲通幽处,老哥哥领到了“雪藏”的最得意的大杏树林,果然雄浑劲拔,冠盖遮日,密叶飒飒,杏果成群结队,探头探脑,主人熟悉的声息,令白鹿杏们大着胆从空中蹦跳到我们的身前身后……
所带的器具盛满了,肚子里盛满了,心里更是香醇四溢……
老嫂子备齐面菜,老哥哥斟满凤酒,饭添一碗又一碗,酒满一杯再一杯,在轻言淡语里,散发出似火的热情,让我们心里的暖流超过了割麦天的温度。
饭后,兴致盎然的老哥哥,取出他此生钟情的音乐伴侣,操琴军歌嘹亮,秦腔高亢,几个老战友,又是从小听秦音长大的伙伴,即刻进入情绪激昂的飘然状态……
琴声悠扬,飞出老哥哥半个世纪的铿锵青春之歌,杏林辉煌,竖起老哥哥平平凡凡又轰轰烈烈的人生丰碑。
老哥哥风华正茂之时,被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进解放军大学校,“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一身绿军装,意气风发!因才适用,选进了师文艺宣传队,为战士们热情奔放地演出,板胡、唢呐演奏的革命歌曲激越昂扬,士气大受鼓舞,自己也得以欢悦。
脱下心爱的军装,穿上工服,“铁饭碗”让邻里羡慕,只有老哥哥尝尽了城乡“两头沉”的酸甜苦辣——囊中羞涩、披星戴月、风袭雨打、负山而行。
待儿子长成“枪杆”,政策允许父子“换岗”,老哥哥回到了原点,复原了农人本色,一心一意务农一亩三分地,又瞅准塬坡处女地,开启了拓荒牛的新航程。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战天斗地,半生辛劳,血汗日月,使得春色漫坡,杏林锦绣,光阴如意。
惊世愚公,春夏秋冬,风雨雪霜,挥镐移山的身影,牢牢地钉在陡坡上、荆棘中、裸土里,一双手,一把铣,半架坡,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愣是垦出三十多亩地。
仅仅是建房为家为院的平台,约百余米长,10多米宽,五六米高的削痕,需要挖铲、搬运多少立方的土石!整出三十亩地又是多大的工程量!现代化的工具只有一辆架子车,帮手最多就是老嫂子!
难以想象的辛劳,披荆斩棘的气概!
农人的容貌,老兵的本色,坚韧不拔,不屈不挠。
边开垦,边种粮,边栽树,边养鸡,渐渐地丰衣足食,日子像芝麻开花,全家人的脸上乐开了花。
宽敞明亮的楼房建到了塬脑,塬坡低矮阴暗潮湿的简陋平房,弯弯曲曲陡峭的羊肠荆棘小道,留作历史的见证,30多亩杏林成为亲朋联谊、任人采摘、任鸟嬉戏的乐园。
杏儿尽数回馈乡里,敞开园子随便进,游客来了笑脸迎,远处的亲朋电话叫。
“兄弟,杏儿熟了,和弟妹一起来折杏!”从2014年以来,五月底六月初,准时准点传来老哥哥或老嫂子热情醇厚的声音,每次一进院门,依然是一脸亲切的老哥哥,满面春风的老嫂子!老嫂子手擀面、炒臊子齐备,或者凉皮、馒头早早蒸好,备足了作料,招呼吃饭。老哥哥抱酒瓶、取酒杯,几次推挡……
后来,坤才老哥哥不幸中风,可惜铁人的身板左侧轻度瘫痪,可叹失去了往日生龙活虎、如猿似猴的风采,好在有老嫂子悉心照料。终究岁月不饶人,老嫂子年纪大了,平常里电话问候,就不想摘杏去打扰了,实在盛情难却,也不能让她劳累做饭,去时带足了熟食和成品,或者事先恳切告知不在家里吃饭,老嫂子嗔怪:“到咱家还能不吃饭!”
“咱家”两字,绵绵情愫流淌,融融暖意吹拂,面对面,电话里,涓涓暖流入心。
2020年5月29日九时许,正在医院吊针,电话铃儿响,一看是嫂子的号码,接通立即问候“嫂子好”!因为老兄患病语言不畅,电话都是嫂子传达。电话里却传来气若游丝的男音:“兄——弟,折——杏——来”,原来是坤才老哥哥,我心觉异常,急切地问:“嫂子好着哩吧?”回过来的是带着哭腔的噩耗:“你——嫂——子——走——了”眼泪即刻模糊了我的视线……
嫂子三月份得顽疾不治,正值武汉疫情流行期间,各地为防控疫情,要求丧事从简,不便通知亲友送行。
春节通话安好,瞬夕已天人永隔,撇下需要照顾的残躯坤才老哥哥和咕咕待哺的一众信鸽,尤其沉痛至哀:
(一)
惊恨恶风毁盛木,呜呼杏园天塌半。
蜂雀复来凄何枝,孤树落寞涕泪涟。
(二)
楼院凄凄笑声空,杏林荒荒淹旧踪。
一季陡然两阴阳,七聚泪飞九霄重。
老嫂子的陡然离世,以及之前女儿的病故,对坤才兄的打击可想而知。欣慰的是,老哥哥没有怨天怨地,没有卧床不起,天天坚持活动筋骨,穿衣吃饭等生活事宜,能自理的不要孩子帮忙。
据儿子益军说:“我爸这辈子真够坚强的,身上有股子军人的气概,敢拼会干,不向命运低头。在我的眼里,他年轻时是钢筋铁骨,现在是钢铁意志,再痛苦自己忍着。”
我在钦佩之余,只有默默地祝福,祝福老兵,祝福老哥哥!
塬坡荒芜破败的老房子
苍劲的老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