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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之香

日期:2022-10-08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冯捷

朋友将她的朋友介绍给了我。说她是一位“香熏”女子。朋友还说,她信佛,是位居士。

我们没有谋面,只在微信中认识,浅言淡语,却如故。她传香音,我著文字,在纸面上耕耘。我们都与尘世的热闹寡和,故而,觉着有缘分,属良缘。

这很符合我的生活态度和心灵趋向:向着寂静生长。

数日来,我的案前、几上,多了缕缕烟、袅袅香,灵动有致。然而,我明白我只是停留在形式上的新鲜,要说香的历史、香的学问,那可大了去了,广无边。单就香的品种、香的姿态,以及熏香的方式,我都是一窍不通的。何况,她修行于佛门,因此,在与她的言辞往来中,我多少有些敬畏和拘谨,似穿着一件太正统的华裳入眠,总感到不敢肆意放纵的。

我率性作文,粗茶淡饭过日子,惯了。至于日子中的精细打磨,我确实顾及不多。时间对于我,如同开荒种麦子,抢时令、抢季节不说,常常还要抢心境、抢灵感的到来。造化好时,遇上个好年景,草稿变铅字,读者不多也不少,偶有“粉丝”恭维几句,我也美滋滋地心花盛开。弄得不好的话,我的米罐不满,心态一度地落寞,很不快活。而像我这种人,又是活心活魂活感觉的“虚幻”之人,所以,我只能将自己生活中的“精细”幻成香熏,融化在作品里。

我信奉的“教义”,其实就是心向。你的心灵开阔、正派,你的宗教自然就高远、迷人。就这么简单。

在我看来,香就是梦。它是个灵动高贵又朴实无华,玄妙深邃又平易近人的梦罢了。

在我看来,人类对香的喜好,是从会做梦的那一天开始的。而做梦又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如蝶之恋花,木之向阳。香,是梦中晨起的霞,夜晚的星,枕畔的念,心中的想;香,在馨悦之中能调动人们心智中的灵性,于有形无形之间调息、通鼻、开窍、调和身心。据说历代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皆是惜香如金、爱香成癖的“香迷”。

而我进香,却在于对它的生命起源的敬意。我不知所有的“香熏”是否都是因木而生的?我爱木惜木之情,确是坚定不移的。

有一次,经过一家木材店,忽然忍不住为之伫足,痴痴地看着:晨阳照在那一片粗糙的木纹上,竟像糖炒栗子似的爆出一派干爽馥郁的芳香来。我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目,似在那样的香海中回到了远古,恍惚可以看到山海蜃洲、动物成群,看到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我看到了第一个人类以斧头斫向擎天的绿意。倾斧之下,木香争先恐后地喷向整个森林。人类为之一震!每一棵树就是一瓶久储的香膏,一经启封,就香透了天,不可收拾啊。每一痕的年轮,就是一篇古赋,耐得住最细致地吟读……

在我冥想之时,店员走过来,问我要买什么木器?我不知怎样回答。我可能愚笨地摇了摇头。我该买什么?好像什么也不缺,因为木之香熏陶着我,我拥有一夏的阳光,以及整条街沉实浓郁的芬芳。

我微笑笑,离开了店。香却一直尾随我不弃不离,欢愉不散。我的心温暖,脚下轻柔如浸在溪水泉谷中,几十年生活的沉重,几十年的沧桑风雨情,似都化在了飘渺的木香中。

我路经城墙根一座四合小院,有书童在伏案临帖练字,老者坐在藤椅上,眼瞅着汉字墨迹,手中摇着蒲扇,书案上的香炉里正燃着一根香,飘飘袅袅,宁静致远。我又经过了一个寺院,顿时,心下一静,烁烈的艳阳突然变成了一地的霜凝静露。寺院并不深,可似长得幽幽远远,佛堂里敲着的木鱼声,将檀香的沉静和清幽传送至更远更静,静至我的思绪,远至我的这位朋友的佛龛、香案之上……

我想象着她的年岁,我想象着她修行的经文,想象着她是怎样的居士,香人?

我想象着,香,既能悠然于书斋琴房,又可缥缈于庙宇神坛;香,既能在静室闭观默照,又能于席间怡情助兴;香,既能空里安神开窍,又可实处化病疗疾,可究其源,它源自木之本。我们人类本是依赖着树木生息,也依赖着它远行的呀。火车道的枕骨是它铺就的,水上漂泊的船只也是由它造就的。划着木船在河里行走,桨声清脆地掠过岸上的林带,树木蓊郁地生长着,香韵悠然,夕阳又将这一切照拂成一座金碧辉煌的圣殿。它才是人间最迷人的风景,最诱人的芳香。

而风景就驻在我的心里,香一般燃起,向着寂静生长。

我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我没有开灯,点上蜡,燃起香,喃喃地咏诵着宋代陈去非的诗作《焚香》,送给我的朋友,香熏的女子。

明窗延静昼,默坐消尘缘;

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

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

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

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

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

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

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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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冯捷,女,陕西大荔人,原兰州军区创作室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小说集、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诗集、书画作品集、电影文学剧本集,以及长篇纪实文学、长篇报告文学等多部。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第九届中国国家图书奖、第十届国家图书和五个一工程提名奖、第十一届解放军文艺奖、2018中外诗歌大赛一等奖等多种奖项。

(编辑 邹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