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拉萨的路
格尔木路口的路通向远方,远方是六月飘雪的天空,天空下是拉萨城,拉萨的阳光最丰盈。
路通到可可西里被截去了一半,那儿正修一条世界上最高的铁路。牧人赶着牦牛从工地上慌张地走过,藏羚羊仰起头安静地望着。
唐古拉生长着新的脊梁。
路上有一个姑娘,她像所有的姑娘一样正经受着爱情的折磨。但她不像所有的老人那样去磕长头祈祷,却只是站在山坡向远方瞭望。
远方不是拉萨,那个人在拉萨以南更远的地方。她真想在那男人身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道路每天都在往前赶着,何处是终点?
路边新栽的一排树已经快枯了,有两棵树正抱头痛哭。我想,保护好每一棵树的安全,是每个人全力以赴的责任。
我打算沿着通往拉萨的路,上一趟喜马拉雅山。我知道那是个海拔最高的地方,那里不仅存放着拉萨的档案,也冷藏着整个青藏高原的百年史记。
日月山上的小树
天很高,
风更高,
这棵树从中间穿过。
崖畔是它的家,石缝的薄土固定着它的根。
枝头的阳光是它的衣裳。
时常有风掠过山崖,撞到树上,风被撕成一块块碎片。
无法考证树是谁栽,哪年哪月。
它的个头不高,却活得很鲜活。
饥寒干渴时自己忍耐。
春风化雨里自己欢乐。
清晨它的风景最馋人,
满眼的露珠在树上开放,
那不是花,人都说是文成公主的眼泪。
这个从皇室来的女人就是从这里走进西藏。
已经上千年了,
思乡的眼泪还像星星一样安静。
这个女人带走了一大箩筐故事,也留下了一大箩筐故事。
小树作证。
2000年的一天深夜,
雷电暴雨把小树劈成两半,连根拔起。
它的眼泪洒满日月山,
它把多少年的积怨和幸福,全部端在手上,向人们倾诉。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况:
一些很有意义的生命被人们忽视。
比如这棵小树,
无人问津。
拉萨雪夜
掩埋了温夜和喧哗,还有星月。
只留下静的内心,还有落尽叶子的寂寞树干。
静得我无法睡,走出门百感交集地看雪。
遍地的白,一直吹着的风使这白还在延伸,增高。
山是白铸就的峰顶。
谷是白填起的陷阱。
树是白雕成的冬景。
我纯真的激流随着白流向远方。
突然,我看见树上今年最后一颗果子。
那是一颗受了伤的苹果,在这雪夜悄悄地红着。
成熟。
此处的雪格外美丽,它拒绝融化。
这一刻,整个西藏都静下来,把这果子催红。
枣木手杖
格尔木郊外。
河畔的沙土里埋着一截树桩。它已经代表不了一棵树了。
枯树尸。
它也许是一棵枣树。很早很早的年代,有人把它戳进沙地。
戈壁风很快就把它吹死了。
它就这样独自在格尔木郊外酸着。
身躯空了,头依然仰着。
一位老人在树桩下拣起一块石头,他说这是酸枣树生下的蛋。
石头能开花。
还有另外一位老人,是他在50年前,把带着嫩芽的手拐插在
格尔木河畔。他说,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了,它会替我发言。
这位老人就是慕生忠将军。
正是他用这根手杖撑起了四千里青藏公路。
酸枣树独自在格尔木郊外酸着。它让人们思考、体味已经不存在的那个年代。
我来到格尔木,要寻找两棵树。
我希望在那棵已经不是树的树旁再长出一棵树来。因为我不愿只看到一棵树,第二棵树最好是老人的儿子或孙子栽种。
(转载自《散文诗周末选刊》)
作者简介:
王宗仁,1939年出生于陕西扶风,1958年入伍,著名军旅作家。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一级作家,享受政府特贴。出版过报告文学、散文集、长篇小说60余部,题材以青藏高原军营为主。其中散文《情断无人区》《五道梁落雪》《五道梁天晴》《藏羚羊跪拜》等4篇被选入初中语文课本。《藏地兵书》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