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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最深情的呼唤

日期:2022-12-12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颜宝祥

母亲静静地躺在韩城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抢救病床上,生命危在旦夕,各种抢救措施已经全部用上,我多么盼望母亲能挺过这一关。弥漫性多发性脑梗的诊断,还有医生开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病危通知单,使我心急如焚,十分恐慌。

这一天是2002年12月20日。家乡寒流来袭,天气阴沉,寒风嗖嗖,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下17度。这是我从高原部队退休后回到老家侍奉年迈母亲的第3年。小屋里生着一炉炭火。下午3点多,我和母亲围坐在火炉旁谈笑风生。母亲穿着暖暖的一身棉衣,这还是姐妹们一个多月前孝敬母亲的生日爱心。突然,我看见母亲不说话了,身子往下沉,嘴角歪斜,黏液往下淌成一条线。我哭喊着“妈--妈--你怎么啦?”急忙把母亲抱起平放在床上,慌乱地拨打本村诊疗所大夫的电话,又急忙通知我的姐妹,语无伦次地大呼“快来呀!咱妈病倒了。”

我们流着泪把母亲送上了医院的救护车。

病房里满是我和姐姐妹妹的抽泣声。医生急忙开检查单,医护人员忙忙碌碌。“我们肯定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情况非常不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急诊科主任心情沉重地对我们说。

可我还是充满希望,心里默默地为母亲祈祷。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母亲仍然昏睡。我无助地坐在病床前,似乎又听到妈在跟我说话:“你呀!小时候只要闹病,就能把妈吓死。你两岁时那一次发高烧,又呕吐,又说胡话。急得妈抱着你一路小跑去找村里的孙先生看病,吃药打针。回家后,你哭闹得历害,妈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慢慢地摇,心疼得妈眼泪把被子都滴湿啦,三个晚上都没有合眼。”我猛一抬头,妈还在病床上昏睡,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揪着我的心。我出现幻觉了,妈妈没有醒。

我含泪轻轻地呼喊着“妈——”心里静静地和母亲说话:

“妈,您还记得吗?我6、7岁时,每天下午都会到河边给社里的牛割草。每到太阳落山,天色慢慢暗下来的时候,见不到我的身影,妈就急匆匆地跑出家门,站到村西的崖边上,朝着澽水河的方向大声呼叫着我的小名,那充满着焦虑的声音急切而悠长,划破雾茫茫的田野,在空中回荡。我听到那熟悉的亲切声音,用尽气力应答一声‘噢——’赶忙背起青草往回跑。一到坡顶,妈的双臂就把我紧紧搂进怀里,一边说你把妈急死了,一边用衣袖擦着我头上的汗水,然后牵着我的小手回家。

妈,您记得吗?我读小学五年级了,由村里的初小转到两里外的县城学巷小学读书。那一年冬季的一个星期天,我不小心,右脚腕被纺车尖尖的绕线轴刺伤,鲜血直流,疼得我失声痛哭。你慌忙和父亲把我背到诊疗所打针、上药,脚腕缠上了厚厚的一层白纱布,不一会小腿也肿了起来。妈把我的脚揣在怀里,心疼得连声自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妈说要给老师请假,可我说什么也不肯。第二天一早,妈就借来一辆架子车,送我上学读书。有一天,雪下得很大,积得很厚,妈把我用棉被盖好,坚强的身躯拉着车,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乡间小路上。那一次我看见了妈的手裂了口,渗出了血。一个月的时间,妈妈受苦了。

还记得吗?妈,我19岁那年冬季,穿上了国防绿。回到家里,您来回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军装,喜悦的泪水可劲往下流。您和我大(读da二声,陕西方言)把我送上了从军的路,你们却坚守着生活的艰苦,在夏热冬寒的四季轮回中躬耕于黄土地垄,吃尽千般苦,受尽千般累,在那用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守望着那份血脉的亲情牵挂。妈,我知道,儿在军旅的每一点成长进步,凝聚着您的支持和鼓励。我记得很清楚,您让二姐写信给我说:妈把你交给部队啦!你现在是国家的人,样样事都往前走,好好为部队出力,不要分心,家里一切都好着哩。感动得我的领导说,你有一个深明事理的好妈妈。我曾在日记里写道,亲爱的妈妈孕育了我的血肉之躯,带我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呕心沥血、含辛茹苦哺育我长大。妈妈的爱就像涓涓清泉,每时每刻都流动在我生命的血液中,让我的人生在军旅绽放出光华。忆起成长中的温暖,常使我眼睛里噙着感动的泪花。妈在故乡,故乡有家,家是儿子心里亲情的牵挂。父亲过早的病逝,我缺失了对他的关照,人生中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我一定要让妈妈幸福,让爱充满我们的家。妈妈,30年的离别已使我决心侍奉在您身旁,可是哪能料到,刚刚3年的短暂陪伴,舒心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您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儿心痛啊。”

我还在含泪回想,猛然发现母亲睁开了双眼,右手不停地拉我的上衣左下角,嘴唇微微颤抖地似乎想说话,但已经说不出来。我握住妈的手,看着妈妈无法言语,眼框里盈满了泪。都说母子心灵相通,母亲一定想对我说什么话。

“妈,您是放心不下儿吗?当年,我远离了家乡,把您托付给姐妹照顾,让妈操心牵挂了几十年,回想起来常使我感到心有亏欠。今天能陪伴在妈身旁,是儿最开心幸福的事。”母亲的手没松开。

“哦!妈,您是不是想您的宝贝孙子?从小在您身边度过了幼年甜蜜的日子,您给了他太多的疼爱。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军队干部,为保卫祖国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年华。说好了明年再回家看望您,您不用牵挂。”母亲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要么,妈,您想我姐啦?你看,大姐就在您身旁。二姐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时刻需要人照顾。哦!我知道了,妈总是特别担心我二姐,您是要我一定记着关照着我二姐,平平安安过日子,对吧?”

母亲说不出话,忽然泪水涌出,拉着我衣服的手突然滑落,大口呕吐起来。急忙赶来的大夫检查后无不伤感地说:把母亲拉回家吧!

凌晨,妈妈回家了,在我和姐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与世长辞,走完了她83年的人生之路。那一刻我感到,没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看着至亲的生命被病魔夺走而更让人痛断肝肠的事,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的无能为力和绝望之情痛彻心扉。哭声中,忽然间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落下,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田野和村庄全被覆盖,好像白缟素帐,为母亲送行。

没有母亲的日子万般凄凉。那一天,我和大姐坐在母亲的屋子里,大姐问我,你还记得10年前妈那一次生病住院吗?我说,当然记得。大姐说:“那一次也是冬天,妈肺气肿的病犯得很厉害,我们就赶紧把妈送到了医院急诊科,主任说必须马上住院检查治疗。妈病得这样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于是就赶紧给你打电话。后来,你急急忙忙请假从部队赶回来,在医院把妈照顾了3天,就说部队上的工作忙得很,连忙返回西宁去了。妈的病稍微好转后,姐就把咱妈从医院接到我家里。晚上,我端来一盆热水让咱妈泡脚,妈就对我说:你知道不?我娃在医院里给我洗脚啦!说完这话,咱妈就哭得像泪人一样。”大姐说完不由得抽泣起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对幸福和快乐的感受竟然这样简单,那就是陪伴,儿女们最平常不过的一个细微关爱,都能让母亲牢记在心里,获得极大的满足和愉悦。我突然明白,母亲的一生就是一段爱心铸就的岁月。在我的人生旅程中,妈妈把爱的心血默默无闻地倾注在我生命的每一天,而我回报母亲的关爱却少得可怜。我从没有想到给母亲洗脚这件小事,竟让母亲高兴得流出眼泪。我善良而凄苦的妈妈,您让儿羞愧难当,内疚不已。当儿想再为母亲尽一份孝心时,苍天已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此生我当儿子的使命结束了。

小屋依旧在,墙角满蛛网。每年清明节回家,推开大门,我总是忍不住喊道:“妈!我回来啦!”可是,小院一片荒凉寂静,看不到满头白发的妈妈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身影,瞅不见母亲充满怜爱目光的眼睛,听不见妈妈那满心喜悦的应答声。我悲痛地回到现实中,不由得泪雨滂沱。

人世间有一种爱,无论过多久都不会被岁月改变,这就是母亲的爱;人世间有一首歌,无论过多久都不会被儿女遗忘,这就是母亲的歌。尽管我古稀已过,苍老容颜,可是忆起母亲之爱,唱起母亲之歌,依然是泪涌如泉。窗外,凛冽的寒风劲吹,雪花漫卷,我不禁又想起了母亲逝世的那个令人心碎的雪夜,思念与感恩的情怀充满了心间。我站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凝眸东方遥远的故乡,每每会从心底尽情地长长喊一声“妈——”,想象着那声音穿越莽莽昆仑,飞过黄土高原,回响在澽水河畔,激荡在万岭千山。愿雪花载着我的挚爱、我的深情、我的思念、我的挂牵:“妈——妈——”,这人世间最深情的呼唤,天堂里的妈妈,您听见了吗?

(此文原刊发于《韩城文学》,作者对文字作了部分修改)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