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钟公杨
在我的老家甘肃省临泽县的板桥园林中学,有一棵参天大树受到历届师生的爱戴和保护,他们制作护栏围在四周,挂牌上书“钟公杨”三个大字。
“钟公”便是我的叔父钟开祯。他是这所学校的创立人和首任校长,这棵大杨树便是他当年带领师生在沙漠中拓荒办学时亲手栽下的。每当远远望见到这棵大树婆娑时,就好似听到它在向我们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诸多故事,就好像看到我亲爱的叔父艰苦创业、兴教育人的身影在这里跃动。
我的爷爷这一脉生育了两男五女七个孩子,两个男的就是我的父亲和叔父。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讲,爷爷生活在黑暗的旧中国,靠给地主扛长工艰难度日。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在七个儿女相继出生后,更是雪上加霜。不说别的,光是给孩子们糊口就是爷爷奶奶昼夜发愁的事情。无奈之时,爷爷曾带着稍大一点的儿女逃过荒要过饭。为了孩子们不被饿死,一段时间叔父还被送到他人家寄养,直到生活略微好转,才回到家人身边。
叔父的童年虽然不幸,但万幸的是正当适龄上学的时候,恰好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穷人彻底翻身了,他有幸步入学堂,一直上到师范学校毕业。算是我们钟家上一辈中第一个文化人。叔父从师范毕业后当上了人民教师,在党的培养教育和个人努力下,学习和工作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先后被省、地、县三级多次表彰为“学习积极分子”和“先进工作者”。多年以来,他历任小学、中学校长,公社(现在的镇)党委副书记、地区教育处副处长、省教育局副局长职务。
饱经风霜的人最珍惜阳光的温暖,吃尽苦头的人最知道甜蜜的滋味。叔父深知文化知识对改变农村落后面貌和子孙后代前途命运的极端重要性。因此,他一生的主要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到了兴办农村教育,培养一代新人的壮丽事业上。毛泽东主席的“五·七指示”要求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仅要学工学农,而且要学军”,叔父积极响应带头执行。1969年2月,叔父动员并带领全校师生走勤工俭学之路,在巴丹吉林沙漠南沿的五百多亩荒沙滩上,自己动手移沙平地,开渠引水,植树造林,防风固沙,建起了一所新型的学校——板桥“五·七”红专学校,后更名为板桥园林中学。
图为当年背着铺盖扛着劳动工具奔赴沙漠的师生们和师生们参与建校劳动
当时学校里除设置普通高中班为大专院校输送生源外,绝大多数学科都是面向农村而开设的。比如:农林、畜牧、水电、卫生、机械、财会等专业,培养的都是农村十分需要的专业技术人才。同时,还开展了农林牧副方面的种植、养殖活动,让学校既是文化教学的课堂,也是科学实践的基地。这所学校和当时的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辽宁农学院一样,是“半耕半读”形式。它的诞生不但有效地解决了贫困家庭孩子入学难、入学贵的问题,而且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培养了大批有文化的新型农民。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內,我们那里农村的基层干部和科技人才,大部分都来自板桥园林中学。还有一部分成绩优异的学生,相继考入各类大中专院校,成为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材。
校长钟开祯(右2)和教师们在一起研究工作
叔父带领师生创办的这所学校,不仅深受广大农村和社会的欢迎,同时也得到了各级领导和相关部门的充分肯定及大力支持,曾有多位国家部委和省上领导到该校检查指导工作。1973年,时任甘肃省委书记宋平听取了该校情况汇报后高兴地说:“这是全国水平,要拍电影”,遂安排省委宣传部到该校调查了解总结经验,拍摄专题纪实片在全省做了宣传推广。后来,多家媒体在头版头条位置详细报道了该校的情况。其中,《甘肃日报》于1974年4月18日以《一所贫下中农欢迎的学校——临泽县板桥中学调查》为题、《光明日报》于1974年7月9日以《坚持开门办学,培养一代新农民》为题、《人民日报》于1974年9月29日以《河西走廊红旗飘》为题,全面介绍了叔父带领师生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俭办学的基本经验和先进事迹。回头细想,那时学校里设置的这些专业课程,也是现在我们国家强化职业技术教育培训的重要内容,可见叔父是很有远大的战略眼光的。
图为板桥园林中学的一角
1974年4月18日《甘肃日报》的报道
叔父将满腔的热情和爱心撒向千家万户的同时,也惠及到我们家族的这些晚辈们。在他的关心和帮扶下,我们兄弟姊妹到了上学年龄全部都被送进学校读书,并且大都高中(专)毕业,少数还读取了大学文凭。尤其是我的妹妹,因为当时母亲英年早逝,丢下我们兄妹五人,生活负担重、压力大,弱小的她经常要帮助年迈的爷爷推碾上磨,缝补浆洗,打理家务,险些失去入学的机会。恰好那一年国家招收部分“工农兵”学生为农村培养“赤脚医生”,叔父硬是做通爷爷和父亲的工作,把她送进了张掖卫生学校学习,后来妹妹成了当地颇受人们信任和爱戴的全科医生。
叔父对我们晚辈学习成才的心很重、期望很高。他的殷殷之情,不仅体现在经常给我们缴纳学费、买纸买笔,适时帮我们解决实际困难方面,更多还体现在对我们人生的引导和启蒙中,他给我们兄妹起的名字,就蕴含着对我们的无限厚望。比如峻青、常青、柳青、雪青等,小时候我们不解其中之意,长大了才慢慢知道,叫这些名字的人都是中国文学界的作家、学者。叔父就是希望我们通过努力能像这些人一样有出息,或能沾上一点名人灵气,成为对祖国和人民有用的人。虽然我们没有像叔父期望的那样成为名家,但也都勤奋好学,粗通文墨,勤勉工作,事业有成,这应该是对他在天之灵的一点小小慰藉吧。
叔父不但对我们的学习极为重视,对我们的生活也关怀备至。小时候家境贫寒,经常是破衣烂衫,难免产生自卑之心。因此,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去人多的地方,亲戚朋友家里婚丧嫁娶,大人让我去行门户吃席这类事情,我是执意不从的。叔父是教师,人们都高看他一眼,在人多的地方我也不愿意亲近他。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公社里召开“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批斗大会”,拉我们这些小学生去陪场子。公社和叔父任教的学校都在板桥堡子,仅一墙之隔,会场就设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一散会我就溜出校门往回走,叔父一直追到堡子外面才找到我,他拉着我的手来到教师灶上,给我端来一碗油花花的臊子面和一个金黄色的鸡蛋饼,让我吃了一顿永远难忘的“好饭”。有一年冬季,叔父交给我一个纸条,说他在柳树堡商店里买一些高价布(不用布票的布),让我找一位姓高的营业员拿回去,让爷爷给我们缝棉衣过冬。我到商店里找到那位营业员把条子给他看后,他竟然提出一整匹布让我拿走。我的天哪!比碗口还要粗的一卷布,都是我们的了,让我惊喜不已。要知道,当时的经济条件,乡亲们都是提点鸡蛋卖到商店里,再拿钱去扯布,一般能扯一两件衣服的布就算日子宽裕的了,谁家能买得起这么多布呀!我把布扛回家后,爷爷给我们兄妹做了好几件新衣服呢。后来听父亲和爷爷说,这匹布花费了叔叔近两个月的工资。叔父对我们的关爱是如此慷慨大气,令我们终生难忘。
叔父是我们后辈成长道路上的灯塔,他拼搏奋斗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叔父工作那么繁忙,还一边教书,一边劳动,一边学习,笔耕不辍。在学校里工作时,他写出了反映教育革命的长篇小说《风雷激荡》。走上行政领导岗位后,他又紧紧抓住在农村搞路线教育获得的素材,创作出了反映当时农村各种复杂矛盾和社会主义建设新面貌的长篇小说《峥嵘岁月》。叔父的这两部著作是他汗水和心血的结晶,也是我们钟氏家族文库中的两颗灿烂明珠,对我们后人起到了重要的激励和鼓舞作用。
叔父对我们恩深似海,却没有留给我们多少回报的机会。他一直废寝忘食地工作,早就透支了自己身体。1994年元月,他在求医途中殁于他乡,年仅56岁,令人扼腕长叹!我费尽周折租借车辆,协助堂弟和堂妹一道从西安护送他魂归故里入土为安,算是尽了一点微薄孝心,但更多则是无尽的遗憾!
叔父去世十五年后,临泽县档案局、临泽县板桥中学联合出版《沙海明珠》一书,全面记录了板桥中学四十年的发展历史和叔父带领师生们建校的生动事迹。与此同时,时任临泽县政协主席韩起祥,根据社会各界对我叔父的赞誉和他本人了解的情况,于2009年5月12日在《张掖日报》发表了题为《戈壁拓荒人——追记板桥中学首任校长钟开祯》的文章,对我的叔父办学兴教,造福家乡,服务社会的功业做了客观全面的肯定和赞扬。他说“钟开祯的人生是平凡的,但他的经历却是传奇的;他的命运是曲折的,但演绎的情节却是生动的”。
叔父虽然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我们心中。斯人长逝,风范永存!
(编辑 张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