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晚饭,妻子把黄得发艳的一盘炒鸡蛋放到餐桌上,随口说:“老家带来的鸡蛋,就剩这三颗了,我一下把它都炒了。”稍停,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今后,再想吃老家的土鸡蛋,怕就难了。”说话间,妻子脸上露出几丝忧伤的神情。我的心里也酸酸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盘子里的鸡蛋,愣起神来。
我的故乡在陇东高原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由于地广人稀,庄子前后有好几亩的空地,还有一个果园。所以,家里的鸡从来都是放养,早上打开鸡窝的门,直到晚上鸡才回到鸡窝里过夜。鸡成天在外面跑,无拘无束,光照充足,加之吃的食五花八门,且都是无污染的东西,因而,鸡产的蛋虽说没有城里鸡产的蛋那么大,但蛋壳特别的亮,蛋黄特别的黄,一盘炒鸡蛋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黄菊花。味道自然更不用说了,第一次品尝这种鸡蛋的人,无一不赞不绝口。用鸡蛋面待客的传统在我们家不知延续了多少年,至今仍然如此。村上的人走亲戚、看朋友带礼品,或是给远在异地他乡的亲人带东西,鸡蛋几乎是少不了的。在西安工作的我,每年都能吃到家里的土鸡蛋,或者是回乡省亲返回时母亲让带上的,或者是母亲托到西安办事的人给捎来的。
2005年春,妻子患病住院,要做个小手术。母亲听说后,让弟弟三天两头打电话询问手术的时间,并赶紧准备了一篮子鸡蛋,让弟弟来探望时带上。谁知,妻子的手术动过没几天,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走得很突然。那天上午我刚进办公室,弟弟便打来电话,说母亲病危,可能过不了这几天。我慌了神,赶紧启程往回赶。半路上,大概是下午两点多,弟弟打电话说母亲已经去世了。
原来,母亲前一天下午两点多还在院子里喂鸡,做针线活,四点钟,家里人叫吃饭时,发现她坐在炕头前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直到第二天中午去世,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也没有说一句话。享年80岁。
挂了弟弟的电话,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给我说过的一段话。几年前,父亲病重时,我回去看望他,他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妈这个人,侍候了咱家三个病人(我太爷、奶奶、父亲,病故前都是她侍候),她走的时候,不会受罪的。”
父亲的话真的应验了。是的,从母亲那安详的、带着笑容的脸上的表情来看,她在临终前的确没有遭受过什么痛苦,完全是寿终正寝。办完母亲的丧事,离家时,弟弟让我把母亲为我准备的那一篮子鸡蛋带上,我怕睹物思人,加重心中的哀伤,便推辞了。可过了一个多月,弟弟和弟媳来西安看望动了手术的妻子时,又把那篮子鸡蛋带来了。
知道今后再也吃不到老母亲带给我们的鸡蛋了,所以,妻子对这篮子鸡蛋格外珍惜,隔三差五吃一顿。今天剩下最后三颗,妻子特意做了一盘正宗的炒鸡蛋,大概是想让我们最后再好好地咀嚼一下、回味一下、感受一下母亲的深情厚爱。
是的,这盘炒鸡蛋的确把我带入了无尽的思念之中。此刻,老母亲那慈祥而饱经风霜的脸庞,那为了维持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的生计而日夜辛劳的身影,以及每次为我送行时往我手里塞鸡蛋篮子的情景,和那深情而含着泪花的双眼……此时此刻,我似乎才真正领悟到了,母爱是人世间最纯真的爱,最无私的爱,最伟大的爱!
(编辑 邹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