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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摊黄儿

日期:2023-06-28    文章来源:中华魂网    作者:纪方

摊开像个太阳,叠起半个月亮,

说来是粗粮,吃起格外香。

——打一地方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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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老乡和熟悉陕北饮食习惯的朋友可能立马会说——摊黄。“摊黄儿”是陕北的一道特色吃食。所谓摊黄,就是将黄酒和谷米面混合发酵打成糊状,再用小勺子将面糊均匀地摊在特制的铁鏊子上用火烤熟,形成中间薄周边厚而酸甜可口软软的黄谷米食品。金黄色的饼摊开像圆圆的太阳,上桌吃时一折叠,就如同半个月牙形状。

这个谜语,我最初是在陕北志丹县双河乡(当时称人民公社)的农村土窑洞听到的,而这被称作“摊黄儿”的吃食,我也是在那户农民家第一次品尝的。

50多年前的往事了。

1969年冬,在解放军总后政治部后勤通讯社工作的我,奉命跟随老新闻干事、著名军旅作家王宗仁到延安,采访解放军总医院赴老区农村医疗队为民服务的情况。11月下旬,我们风尘仆仆地从京城奔赴延安,参观过王家坪、枣园、杨家岭等革命旧址后,跟随着医疗工作队的足迹,先后深入到安塞、甘泉、志丹、延安等县的乡镇农村,走访当地基层干部和病患者家庭,收集医疗队为群众送医送药上门、培训乡村“赤脚医生”、帮助老区农村改变医疗条件的素材。那天在志丹县双河公社采访,赶上小雪天,被安排在双河供销社附近的一家农户吃午饭。房东大娘听说有客人来家吃饭,便特意给我们烤了一盘子黄灿灿的饼子端上来。医疗队的韩医生问我:“你吃过这个吗?张干事,知道它是什么?”“玉米面饼子吧?”我随口回答说。几个队员都笑了,有个姓孙的护士随即出了个谜语:“摊开像个太阳,叠起半个月亮,说来是粗粮,吃起格外香”让我猜,并说谜底就是面前这道吃食的名字。孙护士算是医疗队的才女,为人性格活泼开朗,懂医学护理又爱好文学。这谜语不知是她触景生情临场发挥之作还是从老乡哪里听说的。就在大家相互逗笑热闹时,房东大娘插话了:“别难为这新来乍到的同志了。大冷天的,今儿格的摊黄我是用黄糜子和小米面掺和在一起摊的,要趁热乎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摊黄?!多亏大娘替我解围,谜底总算揭晓了。我用手抓起来一个饼子送进口中,软软绵绵的,微酸中带甜,味道的确好极了,比我在老家常吃的玉米面饼子可口,比鸡蛋饼还香。

从此,我认识和喜欢上了摊黄儿。

听陕北的战友介绍说,摊黄儿也称作摊黄、黄儿、摊馍馍,是陕北老乡用来招待亲友宾客的一种特色美食,一般人家逢年过节才吃,尤其是每年的清明和寒食节,乡亲们除了上坟祭祀祖先外,家家户户都讲究吃摊黄儿。据说摊黄象征着黄金和富贵,寓意团圆美满。

后来,我从北京调到西安工作。1975年至1976年期间,到延安富县去支农,分配在茶坊公社吉子湾大队。支农工作队按规定要求同社员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驻队期间不允许单独起灶做饭,必须在社员家里轮流吃派饭,一家一天,每天给管饭的人家缴一斤二两粮票、三角钱的伙食费。我所在的吉子湾第一生产队近30户人家,吃派饭大体上一个月轮流一圈。尽管那会社员的生活比较困难,可不管派饭轮到谁家,主人家都会像战争年代对待红军、八路军一样地热情接待,想方设法给调剂伙食,尽心尽力做好吃的,其中摊黄就是时常遇到的一道美食。

在我的印象中,吉子湾村家家户户的主妇(婆姨)们都会做摊黄儿。而我吃摊黄次数最多、味道最正宗要数生产队副队长聂风林家。聂风林家在村里算经济条件较好和有威望的人家,他的老父亲年过六旬,是生产队的模范饲养员,风林婆姨任琴比我大五六岁,养育有两个孩子,一家五口人住在半山腰的有四孔窑洞的独立院子里。我和同期支农的丁慎忠同志曾在他们家的一孔闲置窑洞住过几个月,和他们一家三代人都很投缘,相处如同家人。我尊称老人“聂大伯”,喜欢喊风林“老哥”,任琴为“琴嫂”。

任琴属于陕北农村朴实贤惠又勤快能干的青年妇女,下地干活舍得出力流汗不输男子汉,回到家里洗衣缝纫炒菜做饭又堪称“巧婆姨”,下厨会做七八样陕北风味小吃,比如羊杂碎、炸年糕、麻汤饭等,蒸年糕和烤摊黄儿更是她的拿手厨艺。当她知道我喜欢吃摊黄时,每次轮到派饭,就提前一两天筹备食料,或早餐或晚饭,总会烤好一盘子摊黄饼来款待我们。而且还常常变着花样,有时以黄米谷子面为主料,有时是玉米面掺和一点麦面,有时还会在发酵的面团中加进一两个鸡蛋。

摊黄这道美食,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比蒸馍馍和烙大饼(关中一带叫“烙锅盔”)复杂得多。琴嫂告诉我,摊黄的关键是要发好面,要将一半小米或糜谷面(玉米面、豌豆面亦可)先用开水烫起,搁置一会等凉了后再加入剩下的一半面与酵母粉,搅和成面团,盖上笼布或锅盖让发酵。面团发酵好后,添加入适量水、料酒、盐巴、白糖等佐料搅拌成面糊能挂勺。然后,炉子起火,鏊子刷油,取一勺面糊倒在鏊子凸起的部分上,面糊顺势均匀流向四周,就成一张摊黄的形状了,将鏊子盖上小火烤制,听到“哧流“两至三声后,揭开盖翻过面再烙一下就可以了。如果能掌握好火候,也可不用来回翻,一气呵成,烙成的饼子一面焦脆一面黄亮亮的,更能增添人的食欲。

我曾问过琴嫂,变着花样做饭的手艺是跟谁学的?她笑着说:“跟老天爷学的呀!俺陕北这地方向来苦焦,黄土高坡川地少,精米细面稀缺,五谷杂粮瓜菜代多,长年四季老是喝稀粥啃玉米发糕也不是个活法,穷光景逼得人变着法子粗粮细做,调剂饭食口味,谁家的婆姨和闺女不学会做几个花样饭菜能行?至于说烤摊黄,我十来岁时在娘家就学会了,我妈做饭的本事比我强多了。”

琴嫂说的是实情。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特别穷,农民田里打的粮食往往不够吃,一年到头多以玉米高粱糜谷等杂粮和土豆瓜菜为主,大米白面很少,肉食更是稀罕,大都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但在部队支农期间,轮到为驻村工作队员管饭时,却毫不吝惜地会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来款待。有的社员家,自己一天三顿吃粗粮或苞谷糊糊就酸菜,轮到给支农工作队管饭时,会从邻居或亲戚家借来白米细面,专门用来招待我们。我还碰到过有的人家给工作队员管饭时,出现“一个锅里两样饭,一顿饭分两次吃”的现象。就是给我们吃的是细面白馍馍,而他们自己吃的是玉米窝窝头;有时开饭让我们先吃,等我们吃饱放下碗他们才端碗。有一次,我和丁慎忠在一户姓刘的人家吃晚饭,就遇到这样的尴尬事,炕上我们吃饭的盘子里,盛放的是小米粥和糜子面摊黄,而他们一家的笼屉上,放的却是几个杂粮窝窝头和野菜麦饭。家里那两个还未上学的娃娃,盯着我们盘子里的摊黄饼子不走,直到我们给每个小孩娃拿了一块摊黄儿,他们才高兴地跑到窑洞门外去吃。当时,我心里不由泛起一种既感动又辛酸的滋味,眼眶里涌出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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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斗转,匆匆流年。跨入新世纪,我国城乡全面步入小康社会,陕北老区的生态环境和群众的生活状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上了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如今你去陕北的乡村,会发现人们的餐桌上,各种五谷杂粮特色小吃随处可见,精米细面,鲜鱼大肉,山珍海味也不稀罕。不过,每有机会去延安和榆林出差或旅游,我还是喜欢品味摊黄儿、炸油糕等一些地方特色食品。即使去不了陕北,在西安一些美食城(街)和流动饮食摊上,也时常能见到陕北特色的各种风味小吃。前些天,我在所住小区门口的小商贩流动餐饮车上,就两次采买过陕北年糕和黄糜子面摊黄儿。

不过,说实话,买来重新加热后的摊黄儿,总是觉得吃不出当年在陕北农家窑洞那种微酸带甜的香喷喷的味道。不知是因为时下的摊黄儿食材原料蜕化和加工程序简化了,还是因为自己人老了,食欲口味退化了?

(编辑  邹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