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常和我们讲述在刘邓首长和李德生、陈锡联等开国将军直接领导下战争年代的经历,亲身经历了跟随他们这些红军时期走来的将军们打硬仗、打恶仗、打苦仗,亲耳聆听了这些革命家、军事家的谆谆教诲,经过长期艰苦残酷革命斗争的锻炼,父亲也逐渐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队政治工作者,一个有坚定理想信念的共产党人。
父亲是个追求真理、坚持原则的人,他一生信念坚定、一身正气,是个有着铮铮铁骨的共产党员。文革时期,父亲和许多老干部一样,受到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的迫害、诬陷,被戴上莫须有的罪名,关进“学习班”,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蹲牛棚的生活。面对林彪四人帮的爪牙的淫威,父亲从不屈服,从不承认诬陷的罪名,从不接受所谓的低头认罪,还和遇到的坏人坏事作斗争。有一次,有一个管理人员无故欺辱与父亲同住一室的安叔叔,此情此景让父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在国民党军队里当机枪连长,打死了我们多少战士!若不是在这里,我一枪毙了你!”父亲一身正气的举动,维护了老干部的尊严,大大震慑了那些居心叵测的狂妄之徒。从此以后,在学习班里再也没有发生肆无忌惮地欺负老干部的情况了。这件事,在老干部中一直传为佳话,大家都敬佩父亲在那样的险恶环境中,不顾自身安危、不惧打击报复,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体现出一个身经百战、顽强不屈的老共产党员的优秀品格和风范。
父亲是个服从组织、严于律己的人。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战争,父亲因部队整编改编调整等,工作和职务有多次变动。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又有从酒泉“两弹一星”基地到新疆军区、再到和田军分区的多次调动。每次接到调令,父亲都是即刻启程、只身前往,留下母亲一人带着三个孩子,收拾行李、举家搬迁。说到这里,我不能不回忆我们的母亲。父亲每次奉命赴任之后,母亲就白天忙工作,晚上整理衣物,装箱打包,准备搬家。从我们记事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帮着妈妈搬家。每次都是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一地迁一地,一程接一程,追随着父亲,始终维持着一个完整的家庭。文革时期,由于父亲受林彪、四人帮集团的迫害被关进“学习班”,母亲也因此受牵连、遭迫害、挨批斗。那些林彪、四人帮集团的爪牙要求母亲和父亲“划清界限”并逼迫离婚,母亲总是勇敢地捍卫父亲,用父亲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事实予以驳斥,总是坚定地回答:我的丈夫是革命军人,我坚信不疑!
孟庆棠和妻子冯文秀
那时母亲经常长时间挨批斗,由于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身体上的长期折磨,她满口牙都掉光了,有一次在批斗中晕倒了,甚至尿失禁,是被人抬着送回家的。那些年,我们三个孩子先后在和田、于田、民丰县下乡,母亲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外面刮风里面漏土的危房里,全家五口人分在五个地方。即便如此,母亲以一个共产党人的坚定初心,坚强地生活和工作着;她以一个妻子的脉脉温情,坚持给父亲写信,报喜不报忧,只说轻松事,鼓励父亲坚持真理,相信组织,勇敢地活下去;她以一个母亲的博大胸怀,承受着母子(女)分离之痛,分别给三个孩子写信,鼓励他们努力自学,踏实劳动。当知青点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母亲极为担心,她忍受着严重的晕车症,坐卡车到民丰县东方红公社来看我,这也是她三年中唯一一次到农村看望孩子。
父亲对部队和战友有着深厚的感情。离休之后,他专程去看望了数位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每逢老战友、老同事来家里,那都是父亲非常开心的时候,他总是一边和战友叙旧,一边让母亲做饭款待。1978年8月,辽宁通化的老部队专程接父亲回部队参观,当时在长春读书的我有幸陪在父亲身边,切身感受到父亲对老部队的深切热爱,部队官兵对父亲的尊重敬爱。在那些日子里,父亲每天和老战友、老部下见面交谈,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当年事,叙不尽的战友情。我陪着父亲参观部队营房,参观荣誉室,看到部队的发展状况,父亲非常激动。后来,我又陪父亲
孟庆棠1978年参观老部队荣誉室
到长春看望老战友、老部下,看到老战友都身体健康,父亲特别高兴;看到老部下都工作进步,父亲特别欣慰。我陪着父亲去看望了在长春干休所的龙光印叔叔。父亲说,龙叔叔是个特别能打仗的人,当年他们在部队,龙叔叔是营长,父亲是教导员,两人配合默契,战友情深。1980年1月,我在长春的学习结束即将返回新疆。因战争负伤而长期不便出门的龙叔叔,坚持坐轮椅到长春火车站来送我,那是我们的最后一别。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时常想念英雄龙叔叔。
孟庆棠的战友龙光印(1949年5月摄)
父亲对家乡有深深的眷恋,对家乡的亲人都十分挂念。60年代初,家乡的亲人们都认为他做了大官,多次写信请求帮助安排工作,姑姑的孩子甚至径直找到和田的家里。但是父亲始终坚持原则,决不以权谋私,不搞特殊化。他做了很多工作把侄子劝回了家乡。但与此同时,又十分关心他们的成长。他坚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具体地指导帮助他们。他寄钱让男孩买木工工具,学做木匠,让女孩买缝纫机,学做裁缝,期待他(她)们能有一技之长、自给自足、自立门户。对考上大学的孩子就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毕业。
父亲十分关心下一代的成长。文革期间在学校停课的情况下,父亲为了不让孩子们虚度时光、荒废学业,决定让部队里适龄的男孩子们到农场去,上午参加劳动,下午学习文化知识。让适龄的女孩子们到卫生所当卫生员,学习基本的医护知识。这些都让孩子们受益匪浅。每次孩子们到农场参加义务劳动,父亲都会来到孩子们的身边,讲一些生活中的知识。看到孩子们剥玉米就会说这是粮食,人和牲口都可以吃,要颗粒入仓;看到孩子们剥花生,就会说花生是油料作物,适宜在沙土地里生长。有一次收红花籽,父亲很认真地告诉孩子们千万不要当成瓜籽吃下去,会肿嘴。有的孩子听不懂父亲带方言的话,大声笑着纠正他:不是中嘴,是中毒!
父亲一生酷爱读书学习,从马列原著到毛泽东选集,从中国古代文学到物理数学化学,勤以治学,孜孜不倦。父亲曾多次回忆,在战争年代里,刘邓首长高度重视部队政治教育工作,创办政工干部训练队,建立干部每天两小时学习的制度,要求把晋冀鲁豫军区机关报——《人民的军队》发到连队,让战士们传阅学习,各部队要向报纸投稿,及时反映战士的政治思想、军事训练和生活方面的情况。作为政工干部的父亲,每晚都要在豆油灯下看书学习,写战役战斗总结报告,向军区机关报投稿等。长期在昏暗的光线下学习和工作,严重损坏了他的视力。和平建设时期,父亲坚持每天早上读书看报,我们每天一起床就能看见父亲读书的身影,我们的洗漱和打扫都会悄悄地进行。离休之后,父亲依然坚持以微弱的视力读书看报,练习书法,写回忆录,笔耕不辍。
父亲虽然在战争年代多次负伤,但他始终没有向组织申请过什么特殊待遇,几十年来都没有要求办《残废军人证》。离休之后,常常来看望父亲的老部下闻听此事,亲自去北京为父亲办理了《残废军人证》。离休后,按政策享受的疗养和住院几乎每次都被他坚定地拒绝。父亲说,我现在已经不工作了,国家还给发这么多工资,我不能再给党和人民添麻烦了。家里现在还保留着父亲去世前一年写给干休所领导的两封亲笔信,这是父亲去世之后干休所领导专门送到家里的。第一封信写于1991年12月2日:“今天听宋政委传达了军区政治部有关保健护理费规定后,深感这是组织上对干部的关心爱护的问题,发放处置不当,就会失去其意义。我非常拥护。根据我的病情,我认为不符合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情况。因此,我请求组织上从明年一月份停发我的护理费。”12月5日,他又给干休所写了第二封信:“前于十二月二日下午写信上交后,反复深思,甚为内疚和不安,我决定将我一年多的护理费1020元(20个月)全部退还组织,请党委和领导给予接收,以稍释我内疚之情。至于组织上对我的一片关心爱护之情,表示衷心谢意。”这两封前后只相隔3天的信,很短。但每每读来,都让人肃然起敬,充分展示出一个老共产党员的纯洁党性和高风亮节,令人深受感动,钦佩不已。
孟庆棠写给干休所领导的信
我的父亲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争年代,经历了艰难困苦的建设时期,经历了文革时期的重重磨难,承受着战伤数十年不愈的病痛折磨。他始终不渝的保持着共产党人的理想,忠于党,忠于人民,即使在离休后的生活里,也从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给组织添麻烦。他的一生经历丰富,他的一生都在斗争中,他的一生吃苦受累,他的一生没有享到福。他多年前静静地辞世,离开了他和其他革命前辈为之奋斗一生而今已如此辉煌壮丽的事业。每想到此,怎不使我们做儿女的对父亲的思念逐年愈深,魂牵梦绕,泪流满面。
敬爱的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孟庆棠家庭合影(前排右二为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