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是蒋介石发动重点进攻的地区之一。他的如意算盘是：攻占延安，在政治上打击中共，振奋国民党的士气；(2)首先解决西北问题，割断中共右臂，然后调动兵力进攻华北，实现各个击破。

1947年2月28日，“西北王”胡宗南应蒋电召，偕参谋长盛文飞抵南京，密商进攻陕北的军事部署。

胡宗南，蒋介石的浙江同乡，黄埔一期毕业。当年投考黄埔军校时，因身材矮小被拒之门外。党代表廖仲恺见其言语激烈，入校心切，特许其参加考试，才被录取。由于总裁同乡、“天子门生”这两层关系，胡宗南官运亨通，从一名见习少尉逐步升至统辖40万大军的战区司令长官，成为国民党黄埔系学生辈中最为显赫的人物之一，与陈诚、戴笠一起，被称为蒋介石门下的“三鼎甲”。不过，原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对这位黄埔“骄子”的评价却是四个字：“志大才疏。”

抗战期间，胡宗南在上海外围打了一仗后，便率部退守陕西，蛰伏黄土高原。名为扼守黄河，拒阻河东山西之敌，实际上是屯兵西北，封锁陕甘宁边区。重庆政府中通晓内幕的人都说：“胡宗南的军队是准备于抗战以后的，所以不用于作战，俾能全力训练新军。”果然，蒋介石现在要动用这颗棋子了。

蒋介石对这位得意门生的反共决心没有任何怀疑，但对其指挥能力似乎有点放心不下。见面后就问：“陕北作战有把握吗？”胡宗南充满自信地分析了双方兵力对比情况，声称“极有把握”。当晚，蒋介石留宴胡宗南，仍然放心不下，再次询问陕北战役是否有把握，胡宗南又一次打了保票。

3月1日，国防部批准了陕北作战方案。3日，胡宗南踌躇满志地飞回西安，随即下达了作战计划：以胡之嫡系部队20个旅为主力，从南线主攻，占领延安；以青海马步芳、宁夏马鸿逵集团12个旅和榆林邓宝珊的2个旅由西、北两线配合主力作战，各部于3月10日前集结完毕。胡宗南的战役目标是：3天占领延安，3个月聚歼中共西北部队于延安及其以北地区，或逼其东渡黄河。

3月13日黄昏前，胡部完成攻击准备。一场鏖战即将在这古老的黄土高原上展开。

14日，在空军的配合下，胡宗南兵分两路向陕甘宁边区腹地发起进攻。右路兵团在第一军军长董钊指挥下，由宜川经南泥湾、金盆湾向延安方向攻击前进；左路兵团由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指挥，从洛川经牛武镇、清泉镇向延安方向进击。另有4个旅的总预备队，策应两兵团作战。沿途不仅遇到了解放军时紧时松的抵抗和袭扰，而且群众到处坚壁清野，胡军既得不到粮食，又找不到向导，直到18日下午，右兵团的九十师先头部队才到达距延安15里的地方。

为了激励士气，胡宗南传令：“首先攻入延安的部队，赏1千万元。”九十师师长陈武暗自得意，因为从形势上看，占领延安的头功非他莫属了。然而，半夜里董钊又传来胡宗南的命令，指定九十师在19日午前9时，由其现在位置开始攻击，向宝塔山、清凉山一线前进；位于九十师后面的第一师第一旅迅速前进，从正面进入延安。陈武接到命令大为不满，对其部下说：“我九十师从进军以来，连续担任强攻，牺牲很大，而第一师未遇激烈战斗，并且行动迟缓，落后15里。这里延安唾手可得，却来限制九十师的行动，偏袒第一师，要它去立首功，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其实，陈武并不了解胡宗南的苦衷。

第一师是胡宗南赖以发迹的基本部队，自称：“天字第一号”。尤其是第一旅，在胡宗南担任旅长时曾被蒋介石誉为模范旅，并特令该旅团以上军官赴京晋见，不仅蒋介石亲自接见、训话，而且宋美龄也出来与众军官一一握手，以示恩宠。8年抗战中，胡宗南“金屋藏娇”，始终将第一师滞留后方，享受优厚待遇。全面内战爆发后，胡宗南求功心切，这才将它拉上前线。但是，该师第一旅在进攻晋南解放区时，被解放军太岳兵团全歼，旅长黄正诚也被生俘。当时，胡宗南为了掩盖事实真相，立即从各部队抽调精锐，重建第一旅。所以，这一次他必须叫第一旅首先进入延安，以示它不仅没有被歼灭，而且仍然是“天字第一号”的模范旅。

3月19日10时左右，第一旅进入空城延安。胡宗南闻讯大喜，立即亲自拟电向蒋介石报捷。午后，胡宗南又通知留守西安的参谋长盛文，告中央社发布两则电讯：

“(中央社西安19日下午4时急电)陕北共军自企图南犯以来，国军即猛烈反击，昨(18日)下午进抵距延安10公里处，经一度激烈战事后，今(19)日上午10时，已收复延安，同时占领该县东南之宝塔山，战果正调查中。”

“(中央社西安19日下午5时急电)……据初步统计，共军伤亡约1万余，投诚2千余。”

3月20日，《中央日报》头版头条以《国军收复延安，生俘共军一万余人》为标题，刊载上述电讯。南京、西安等地的商店、机关和居民接到命令，一律要挂国旗，放鞭炮，庆祝陕北“大捷”，热闹气氛几乎赶上了还都大典。

20日晨，蒋介石回电胡宗南：“延安如期收复，为党国雪21年耻辱，得以略慰。吾弟苦心努力，赤忱忠勇，天自有以报之也。时阅捷报，无任欣慰。各官兵之有功及死伤者应速详报。至对延安秩序，应速图恢复，特别注意其原有残余及来归民众与俘虏之组训慰藉，能使之对共匪压迫欺骗之禽兽行为，尽情暴露与彻底觉悟。10日后，中外记者必来延安参观，届时使之有所表现，总使共匪之虚伪宣传完全暴露也。”熊向辉：《地下十二年与周恩来》，中央党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76页。正在南京举行的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也特别通过决议，发电祝贺。

胡宗南逾不惑而未婚娶，抗战后期蒋介石、宋美龄欲将孔家二小姐孔令俊许给他，也被婉拒。但是，陕北“大捷”却使胡宗南动了儿女之念，与戴笠介绍的女特务叶霞翟结了婚。另外，这位春风得意的胡上将还从上到下打通关节，要把延安改为“宗南县”，以名垂青史。孰料，尚未来得及正式命名，延安就被中共收复了。

“捷报”传出后，中外记者纷纷要求进行战地采访。南京电告胡宗南，代表国内外39家报馆、通讯社的中外记者团55人，将于4月4日飞延安。

自发动进攻以来只打过两次硬仗，俘获的中共士兵包括伤员在内总共只有几十个人，胡宗南拿什么给记者参观呢？这倒不要紧，因为蒋介石的电报有提示，所以胡宗南预先做了安排。他在延安周围造了一些新坟，并建了10座战俘营，从二十七师挑选了几百名士兵进行专门训练后，换上杂色服装，扮作战俘。等记者参观时，10座战俘营里的戏都由这些士兵来唱，在第一个战俘营给记者参观后，马上赶到下一个战俘营去。

为了贯彻蒋介石关于到时使战俘“有所表现”的训示，胡宗南还让新闻处长王超凡准备了一个被俘的“共军旅长”。接到南京方面的电报后，又亲自对这个重点节目进行了检查。

1947年4月13日，《中央日报》刊出了记者龚选舞的延安采访记《陕北行》：

“屋子里住的是中共一个旅的副司令员，胖胖的，腮下黑黑的，是20天来没有‘清算’过的胡子。他不愿讲话，讲起话来却是一大堆硬派的名词：‘斗争’、‘消灭国民党军’、‘你们阵地战，我们就运动战’、‘你们打进我们延安，我们也可以打下你们西安’。当记者向他透露瓦窑堡已被国军克服的消息时，仍是摇头喷鼻，表示不相信这是事实。”

记者哪里知道，这位“中共旅的副司令员”是一个会演戏的湖南人，曾在国民党战时干部训练团四团受过训。台词和表演动作都是由新闻处长王超凡导演的，并且直到把台词和动作都练好了以后，才给他按旅长的标准开伙食。

当蒋介石把“光复中国赤都”延安看成是历史性的胜利而大加庆贺的时候，中共最高决策者毛泽东对延安的得失却另有一番见解。

其实，在全面内战爆发后不久，毛泽东就预料到蒋介石要走进攻陕北、占领延安这着棋。所以，早在1946年11月，中共中央便发出了关于暂时放弃延安和保卫陕甘宁边区的文件，要求全党充分估计蒋介石占领延安的可能性，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当胡宗南对陕北的军事进攻开始后，毛泽东又对干部和群众谈了他对延安得失问题的看法。他说，当前蒋介石进攻边区，搜集了23万人马，并配有坦克、飞机，而我们呢？装备极差，弹药奇缺，仅有两万五千余人，如果死守一城一地，那就是自背包袱。我们暂时放弃延安，就是把包袱让敌人背上，使自己打起仗来更主动、更灵活，而敌人背的包袱越多越走不动，到那时，我们就能大量消灭敌人。

同蒋介石针锋相对斗争了二十多年的毛泽东，显然非常了解这位对手的性格。他说，蒋介石打仗是为争地盘，占领延安，他好开会庆祝，我们就给他地盘。我们打仗，是要俘虏他的兵，缴获他的装备，消灭他的有生力量，来壮大自己。这样，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好了。等蒋介石算清了这笔账，后悔就迟了。将来人们会看到，蒋介石占领延安，绝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要倒霉了。今天我们放弃延安，是暂时的，这意味着将来我们要解放西安，解放南京，解放全中国。拿延安换取全中国，合算。

一个是占领延安就意味着得到了全中国，一个是拿延安换取全中国，这就是中国政坛上两位最高决策者的不同心态和不同思路。

战争并没有沿着蒋介石的思路发展。

胡宗南占领延安后，中共的帅旗仍然在陕北，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就在这丘陵起伏的黄土高原上，一边与胡宗南周旋，一边指挥各个战场上的战争。具体负责陕北方面作战指挥的，是被毛泽东称为敢于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彭德怀。此时，这位西北野战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手上，总共只有6个旅的部队，不足2.6万人。胡宗南虽然搞不清陕北解放军具体有多少人，但他断定，自己以34个旅、23万人马对付陕北共军，绝对是以众临寡，以强凌弱。占领延安后，他就急着寻找彭德怀的主力进行决战。但是，毛泽东的“蘑菇战术”却使这位志大才疏的胡上将吃尽了苦头。

面对着蜿蜒起伏的丘陵山川，胡宗南和他的将士们无不感到惆怅：彭德怀的主力到底在哪里呢？摸透了胡宗南心思的彭德怀投其所好，派出一支小部队朝延安西北的安塞方向佯动，胡军即以5个旅的兵力追了过去。但是，其三十一旅(只1个团)却于3月25日在延安东北的青化砭遭到解放军主力的伏击，2900余人全部被歼，旅长李纪云也被俘虏。

丢了三十一旅之后，胡宗南马上出动董钊、刘戡两个兵团的全部力量，向延安东北方向扫荡。10万大军被彭德怀小股部队牵着鼻子爬山梁，睡野地，拖得精疲力尽。一个军官在日记中写道：“敌人主力老是不详知其去处？今日闻主力在西，明日乃西进，后日又闻在东，乃又向东追，但始终未追上。”“手巾、鞋子没有了，衣服破烂不堪，衬衣已没了，简直不如乞丐一般，官兵气得什么也不想做。近日来各连落伍士兵之数目实在惊人。”主力在东北部两番扫荡徒劳往返，而由北部瓦窑堡南下的一三五旅，又在洋马河遭到彭德怀的主力围歼，代旅长麦宗禹以下4700余人全军覆没。

4月底，彭德怀从各纵队抽出一个连临时组成一支“主力部队”，将胡宗南9个旅的主力诱往几百里以外的绥德，而彭之主力却于5月2日向胡宗南的补给基地蟠龙镇发起攻击，守护部队的一六七旅及地方武装6700余人全部被歼，旅长李昆岗被生俘。当胡部主力从绥德赶回蟠龙救援时，彭部已无踪影，只有留在破窑洞里的几十个胡军伤兵在呻吟。他们以愤懑的目光注视着回援部队。有些伤兵还怒气冲冲地骂道：“共军打我们的时候，你们钻到哪儿去了？人家走了，你们才回来，真他妈的该死！”

胡宗南以9旅之众进行的这场追击、回援战，被用词刻薄的新华社记者们戏称为“武装游行”。在他们播发的题为《评蟠龙胡军被歼》的社论中，还加进了一首打油诗：

胡蛮胡蛮不中用，咸榆公路打不通；丢了蟠龙丢绥德，一趟游行两头空。

六千官兵当俘虏，九个半旅像狗熊；害得榆林邓宝珊，不上不下吊空中。

占领延安不到两个月，损兵折将两万余，蒋介石极为恼火，电召胡宗南入京训斥，要求务必在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内肃清陕北共军。

6月9日胡离京飞陕。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精心设计了所谓“钓鱼战术”。即在延长、清涧等地遍设守备点，吸引解放军攻打，然后迅速集结大部队围而歼之。但这只是胡宗南一厢情愿。

8月22日，西北解放军以反钓鱼战术，将其精锐整编第三十六师全歼于米脂沙家店。至此，进攻陕北的23万大军近半数被歼灭和被拖垮，国民党军对陕北的重点进攻划上了句号。彭德怀横刀立马，要挥师收复延安，解放西安了！

实实在在的一场大劫。当初怂恿蒋介石进占延安的美国人后来也清醒了，说国民党对延安的占领，实际上“是一个既浪费又空虚、华而不实的胜利”。

【作者：张同新 何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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