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农历九月十九,妈妈出生在周至县集贤镇六曲四堡之邵家堡。要说妈妈的童年应该是非常幸福的。这要得益于我的外公。我的外公邵棠老夫子,是清朝末年周至县的一个秀才。所以,小时候,她有机会能够读书识字。
而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读书识文被看成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特别是在新中国成立前,许多人不识字,被称作“睁眼瞎”。而人们习惯上将那些读书识文断字的人称为“识文家”。在我看来,妈妈应该算是一个“识文家”。
自我懂事时候起,妈妈常给我讲外公的故事,说外公上懂天文,下知地理,对学生教学非常尽心,但要求也非常严格,他的学生多年后还在她面前说过,因为上课时说话,外公用戒尺打过他的手掌。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外公就带着外婆和她在家乡附近的水寨、刘家堡等地的私塾和学校教书,还找了个人,给这个管饭,让他背着她到处玩。外公白天教书,回到家有空闲就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许多诗句,至今还能背诵如流的比如: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还教他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教他写毛笔字、打算盘。还经常给她买热气腾腾的油饼。外婆有时候在家纺线来贴补家用,虽然不是多么富裕,但可谓无忧无虑,那个时候是她一生最幸福的童年时光。
一九四九年夏天大批部队从妈妈的村子经过,据说过了三天三夜,后来才知道先是国民党军队,后面是解放军。妈妈说当时外公带着她给后面的解放军送过茶水,解放军问这问那,对村子的人很客气,很文明礼貌,还把一盆大油给了外公作为回报。
到了7岁的时候,外公送妈妈去刘家堡国民小学上学,新中国建立那年,妈妈上到四年级,妈妈说她一直读了七年书。我后来问妈妈那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妈妈说,自己性子野,坐不下来,数学也学不进去。有时候外公正教她读书识字,突然听到外面谁家结婚放鞭炮或者敲锣打鼓办喜事,总之一有什么热闹,她就坐不住,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为此经常受到外公责骂,外婆每次因为护着她也没少挨外公的骂。妈妈还告诉我,那时候村子里就她和一个叫列列的阿姨两个女孩子读书上学,阿姨心纯,学习踏实用功,所以后来上了师范,到一所大学附属中学教书,找了一个大学教授结了婚。她自己就没有再继续向上学习。不念书了,妈妈曾在邵家堡教过冬学、夜校,当过村里扫盲教员。
妈妈十七岁那年,外公突然去世,外婆对她说,娃呀,你爸不在了,没有人再护你疼你了,你早点嫁人吧。就这样,一九五八年妈妈和我的父亲结了婚。妈妈结婚后,大家都知道她能识文断字,还能写一手毛笔字,所以,就让她参加“大跃进”中周至县的万人治山和到修建西骆峪水库工地搞宣传工作,给人家编说快板、书写标语。一九六零年生下了我后,妈妈曾在村上的幼儿班教过学,还当过生产队妇女队长,村上计划生育的宣传员。
也许是自己没有上好学的缘故吧,妈妈对我的学习格外在心,我刚刚六岁,妈妈就带我报名,老师说你家娃没到上学年龄,我妈和人家急了,说我娃会数数。就这样软磨硬泡,硬是让我当年报了名上了学。为了给我买雨天上学时要穿的雨靴,她把外婆给她的一对银镯卖了,用这个钱给我买了一双高腰雨靴,把我高兴地,经常穿上在外人面前显摆。
为了让我们兄妹四人好好读书,妈妈和父亲经常去秦岭山里割黄栌条子编筐子卖。那时候他们往往是天没明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路上如果运气不好碰到林管站的人,他们还要拼命跑开,不然就要被没收。而上一次山割了黄栌条子就能编十多个筐筐,可以卖二十多元钱。等筐子卖了他们又继续进山割条子。
有一次临近夏忙,家里实在没有零用钱,妈妈托人找了一个活,就是从我们周至县集贤村到武功县的普集镇,来回大约一百零八公里,为我们集贤中学拉了几车下水管道,妈妈、父亲和生产队的几个叔叔他们半夜三更从家里出发,等到了周至县城才天亮了,然后妈妈给父亲买了一碗面,自己舍不得吃,要了人家一碗面汤,吃了从家里带的锅盔,继续朝武功县普集镇赶路。等到回到家里又是天已大黑。
后来我参加高考,一九七八、一九七九两年都没有考上,在失利的时候妈妈心里很难受,但在我面前还要装着很坚强的样子,托人给我找地方复习,给我鼓劲打气加油。一九八零年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妈妈和父亲喜极而泣。为了让我上学,他们卖了家里的粮食。我上大学四年中他们省吃俭用,平时生活再苦他们都自己扛着,每次给我的回信都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操心。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母校工作,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妈妈为了看小孩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让我给她买东西。现在她年纪大了,生活条件好多了,我爱人坚持每年给妈妈买新几身衣服,每次妈妈都说衣服多的是,不让我花钱。我回家给她钱,她总是说,以前给的钱没有用完,还有不需要。
也许是小时候读过书,妈妈每次走到什么地方,都喜欢看庙宇、庙会和春节时家家户户房屋门前及婚丧嫁娶时写的楹联、春联、对联,并给我们讲哪家写得好,哪家写得很有意味趣味。我们村子年年过皇会,妈妈对于戏剧电影杂耍等不太感兴趣,唯独对祭拜抗击白莲教殉难的英烈的对联看了又看,回到家总要给我们讲解。二〇一八年父亲去世后,妈妈因为伤心过度一个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她每天独处时,总爱戴个老花镜看我们村上邓仁伦老先生编写的反映村子历史地理风俗的《集贤颂》和村上文化名人乔映威先生编的快板书《韵声载道》《快板解读〈道德经〉》,看孙女的中国历史、语文课本,她说看这些可以消磨时光,也可以防止脑子老化。
亲戚朋友邻里有什么难处,妈妈知道后总是竭力帮助。平时妈妈见到叫花子,一定要给他们足够的馍馍或者粮食,总说我们比他们强得多,这些人可怜,要我和弟妹要多同情他们。
这就是我的妈妈,她读过书,会识字,懂一些文化,因而知书达理,勤劳善良,乐于助人。而在有些人看来,她读的书好像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也没有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书读的不值得。但我觉得,她读了书,懂得了如何做人,一生都在践行着勤劳善良,乐善好施,知恩图报的美德,懂得了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让每一个孩子都正直善良,勤奋上进,自己也为社会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是她读书的价值所在,也是她的可敬可亲可爱之处。我爱我的妈妈!愿她身体健康,能够安享晚年!
作者为宝鸡文理学院教授,退休教师。
(编辑 马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