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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道桑麻长

——我与四佬许杰唠家常
日期:2022-08-03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许道敏

我的祖籍河南罗山,族人管父亲叫爹,管叔叔叫佬。在我父亲兄弟四人中,许杰排行老四,我辈都管他叫四佬(叔)。

我从未见过四佬,却对他一点也不陌生。儿时,父亲时常引以为豪地叨念着他的四弟,因而,我几乎知晓他履历的全部:在北大时参加了“五四运动”,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建国初履职于安徽大学校长、安徽省政府副主席、国家地质部副部长。上初中时,我还从一些报刊杂志上得知,他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世界著名地质学家,他的科研成果早年就写进了国内知名大学的教课书。

我做梦都想见四佬。1966年红卫兵大串联那会,让我的梦想成真。

在京西百万庄部长别墅群的一座小楼的屋檐下,我与四佬四婶朝夕相处了五个日日夜夜,直到我说出来久了,爹娘不放心,他们才肯放我走。五十多年前的那趟北京之行,最难忘怀的,莫过于与四佬天南海北地唠家常,彼情彼景,至今依然在耳历历,回味无穷。

暮年的四佬,体态与面部轮廓与父亲几乎一模一样:长脸,高颧骨,宽眼帘。只是四佬举止儒雅,轩昂自若,善气迎人。他既不像一些有显赫头衔的政府高官,也不像有卓越成就的科学巨匠。每天上午,四佬照例在书房里阅读文件和书报。每天下午,他都不忘与我说话,生怕怠慢了老家来的小侄子。四佬虽然是长辈,是亲人,他毕竟是政府高官,是顶级学者。而我,一个穷乡僻野的初中生,与这种特殊身份的亲人对话,起初不免有些惶恐。听他乡音无改,说话平实,甚至连遣词造句也都是方言俚语,尤其那一口纯正的家乡土话,顷刻就把我意象中的距离清零。四佬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风范让我至今难忘。

真没想到,如此悬殊的两代人,话题竟然无所不至。我们聊家族的亲人,聊家乡的民俗,聊坊间典故,聊居家饮食……,他总是娓娓道来,兴致满满。看得出,四佬是个十分怀旧的人。记忆最深的是他讲述儿时的故事。他说,每逢暮春,总喜爱到田边看农民插秧,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弓着腰,一步一后退,两指迅疾点缀出滚滚碧浪。仲夏,喜欢到河边看农民车水,他们头戴草帽,穿着裤衩,四五个人伏在一架水车上,一边步调一致地磴着车蹬,一边哼着高亢号子,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从他们脚下地流进稻田。四佬用平素的言语,描绘出一幅美不胜收的农耕图景。他意犹未尽,竟吟诵起苏轼的《无锡道中赋水车》: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蜕骨蛇。分畴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插稻芽。我先前没读过这首诗,后来翻书方知道苏轼通过对水车的歌咏,折射出农民与天抗争的精神,是唐宋农耕诗中的代表作。四佬接着说:“那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用艰辛劳作涂抹的七彩。”年逾花甲的四佬忆及儿时的见闻,对贫苦农民的同情依然溢于言表。我猜,或许正是这种情感的累积,确立了他的价值取向,促成他投身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正是在四佬的影响、引领下,才有十数名侄子、外甥投身革命。四佬特别赞赏侄儿许道珍、许道琛在血雨腥风的艰险环境下,坚持皖南游击战;许道琦在中原突围的险恶环境中,浴血奋战,突破重围;外甥阮维功、阮维章在与日本侵略者、国民党反动派的战斗中,英勇顽强,血洒疆场。四佬称赞他们为民族解放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和牺牲,说他们是许氏家族的荣光。

四佬后辈们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们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构筑了无愧于许氏家族“广德第一革命家庭”的英名。作家唐国平经过数年的调研认证:许氏家族数十人参加革命,带动了全县2000多人投身革命,不仅形成了广德革命的燎原之势,还源源不断地为新四军输送新生力量。其实,四佬才是许氏家族革命的先驱,功不可没。但是,他就是只字不提自己。

四佬还念念不忘旧时的餐桌。他说:“老家的臭千张(百叶卷)、臭四方子(豆腐干)用青辣椒一炒,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虽然闻起来臭,吃起来尺颊生香,是最下饭的一道美味”;他还特别惦记臭腌菜水,说:“夏日用它炖豆腐、蒸鸡蛋,同样是一道珍馐美馔,如今想起来还咂嘴舔唇呢。”四佬说,自从离开家乡后,就再没有品尝过这些美味了,但是心里总是惦记着。老人家的怀土之情难以释怀。聊到开心处,他也咧嘴笑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然而,他显然无法回避作为地质部副部长,就这样天天赋闲在家这个尴尬的话题。四佬似看出我的疑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样也好啊。过去上班的时候特别忙,没时间学习,现在有了整块时间,能坐下来系统地学习马列和毛主席著作,也好给自己充充电。”在我看来,四佬的这番话既是发自肺腑,也有难以言表甚至有些自我解嘲的意味。其实,即便今天,我们都难以理解一个老共产党人、老科学家对党的赤诚和坦荡的胸怀。

四佬特别在意亲情,他让我去看望小姑妈许金倫和姑父阮志鹏,这也正合我愿。小姑妈许金倫的五个儿子都在抗战初期参加革命,两个儿子英勇牺牲。解放初,他们被国家表彰为英烈之家,姑父被邀参加了全国烈属表彰大会。四佬怕我找不到,写了具体地址,画了公交车路线,还标了图,老人家真是细致入微。我如愿以偿见到了小姑妈和姑父。他们离开誓节时我有五六岁,因为母亲常带我去他们家,对二老印象深刻。小姑记忆极好,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叫出了我的乳名。我第一次见到表哥阮维逊和表嫂,他们热情地留我住了一晚。

返回誓节时,四佬赠我二十多幅他的书法作品,书写的内容大都是毛主席诗词,也有一些唐诗。这是他赋闲在家的成果。四佬擅柳体,他的书法骨力遒健,体势劲媚,气韵流畅,彰显了他老人家严谨的学者风范和深厚的书法功底。他还送我几十张他们全家不同时期的照片。只可惜这些珍贵的墨宝和历史留影,全部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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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许道敏 高级政工师,定居江苏常州。在部队16年,转业后在市政府和国有银行工作,长期从事新闻写作,在全国性报刊发表新闻与理论等各类稿件200余篇。退休后以读书为乐,笔耕不辍,撰写村史家族史回忆录,文化养生、乐此不疲。

(编辑  何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