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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不老

日期:2023-01-09    文章来源:红云平台    作者:田继光

年已花甲的我,十几岁离家后,几十年在外很少回家,即是回去也是匆匆忙忙转一圈就走了,在村子里留下的脚印都很少。倒是退休后,才有时间和老家深入接触,真可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离家时的那个依山筑窑,傍水而居,牛羊遍地,庄稼满山坡的村庄,那个到处充斥着忙碌劳作者提犁回沟吆喝声摧促小孩跟上牲口脚步训斥声的老家,都已成为了脑海深处的一点记忆,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现实中的老家荒草丛生,虽然瓦房成排,但没有一点生气,像极了进入垂暮之年的老者,放眼望去,村容村貌全都改变了模样,有一种白云千载空悠悠之心境和感怀。

如今川道里那条时断时续的洪河,像极了离家时席家沟的沟渠,小溪细流一步便可跨过,已不再是小时候偷苜蓿、摸西瓜的“越境”隔挡了。六七十年代国家为增进农业生产,依河修建的水利设施已全部废掉,留下的一段段残垣断壁成了古长城级别的文物,似乎在向岁月述说着它当年的辉煌。

因为缺水让我的家乡不再美丽,年年退耕还林植树造林年年不见林,能看到的是杂草遍野的山,井下抽上来浑浊的水,长年不歇的季风滋润着我祖先和后世,依然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

以前每年抽空回老家皆为省亲或办事,目的很明确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老家在时光中的变迁,只有老宅上几孔旧窑洞让我留恋不已,尽管已成为“村级文物”,而窑洞里深藏着我出生后每个年龄阶段所发生的不寻常的故事,穿不起衣的艰难,吃不上饭的困苦,缴不起学费的辛酸,找不到出路的迷茫。

记得八十年代初,父母和全村人,从窑洞里送我离家当兵时,我胸前的大红花无不令人羡慕。后来挂在大门楼子上的“光荣军属”的牌子,为我的老家增添着脉脉荣耀和勃勃生机。

那些我曾经放羊、割草、砍柴、送粪,上学下学走过的沟沟壑壑、峁峁梁梁,不再是草木葱茏、溪水潺涓,而已是濯濯童山,寥寥可数的时势。

冬闲时节,牛爷家门前的土墙角落,经常围着几堆人,晒着暖和,下着象棋、掀着花花,弹着金花,看似忙碌,实为闲散,不在输赢,只为消遣,用最惬意的状态打发着冬闲的日子。

如今蹲在墙根打发日子的人,有的耳已背,有的眼已花,他们在接我烟时抖颤的手,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喊我哥的基本熟悉,喊我爷的,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和老人聊天时,都还能记得年幼时把羊放胀死不敢回家,套开架子车开到沟里,人伤车毁的景象。每天八两红薯干,顿顿弢饲面(老家方言,意为高梁面)已成为历史。

味蕾是储存在身体记忆里的密码,源于汉魏宫廷菜肴的镇原老席已频于失传,现今成了老家独特饮食文化的标志性符号,作为宴请重要宾客的排面。搅团、篁篁(发糕)之类过往的家常便饭如今已成为了稀罕食物,它的由来和制作工艺年轻一代已无人知晓,也懒得操作。过年拜灶神、给长辈磕头、正月走舅家、耍社火、三月唱大戏等乡风民俗已渐失在岁月的尘埃里,手机的出现让这些传统也慢慢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记忆中通村公路两旁的穿天杨,几十年来一直都亭亭玉立,威风八面守护着这个中国版图上找不到的村庄,如今已被低矮的塔柏所代替,在冬日阳光里呈现出了一抹灰黄的绿色,带给视角的不是生机,而是悲壮。进村的路没有搭上通村公路硬化的便车,蒿草抢占了几乎一半的路面,显的那么的满目疮痍,爷爷手里在家门口裁的那棵歪脖子枣树,还坚强地活着,用枯瘦的枝丫在朔风中讲述着它前世今生不泯的传说。

村庄最大的变化是人逐年少了地荒的多了,儿时就读的村学因为收不到学生而关停,农业学大寨时在山沟坡坬上平整出来的梯田如今都成了不牧之地,只有几十年前给孩子娶媳妇的天价彩礼还在流行,而且有一种愈演愈烈之势,在计划生育强大政策和养儿防老传统思维的共同推力下,生育比例严重失调的现象存在于每个村庄,倒逼着考上大学、在外打工的的孩子都想方设法在外娶上媳妇,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没有跟上国家农业农村发展大势,就等于落后于时代潮流,看不到希望也倒逼着留在村里的人,在县城或市里买房进城已成为了一种时尚,只要有点能力的年轻人,都东挪西借在城里买房,然后拖家带口走了,谁都不愿意再回到老家。村里的红白喜事,人力捉襟见肘,只要过事,六七十多岁的老人便是主要劳客。

这就是我黄土高原上,千沟万壑广袤而贫瘠的村庄,日夕月损留下的苍桑和荒凉,厚重了这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和古老的精神血脉,虽然四季不歇的季风,还在古老的黄土地上恣意回荡,它想带走岁月,但带不走亲情;斗转星移中的岁月带走了年轮,但带不走记忆,那些数不清的沟沟峁峁里,依然留存着祖辈为生存挥洒过的汗水,它滋养了万物,也凝聚成了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根脉,它虽然卑微到没有标记也没有符号,但它真实的存在而让我魂绕梦牵。

(编辑 张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