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河西走廊中部、黑河北岸的巴丹吉林沙漠南缘,属甘肃省临泽县板桥镇管辖。那里有一种非常适合在沙漠里生长的树,叫沙枣树。
儿时的家乡是个穷乡僻壤,土地特别贫瘠,植被状况很差。到了冬季,放眼四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副荒凉落寂的样子。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卷着巴丹吉林沙漠的沙尘和旷野的浮尘刮个不停。民间俗话说:“清晨一场风,从早刮到黑,从冬刮到春”。尤其到了春天,那风更为狂野,常常有黑风出现,现在人们把它叫“沙尘暴”。黑风来时,十来八里远就能看到,天空中东边还艳阳高照,西边就像拉下了天幕一样,一堵立于天地之间的黑墙向东边倒来。人们见此情景,都会惊呼“黑风来了,赶快回家,黑风来,赶快躲避”!离家近的人拔腿就往回跑,离家远的人只能就近选择安全的地方躲避,如楞坎下,沟槽里,房舍旁等都可以躲风。那风速度特别快,从看见到来到跟前,就几分钟时间,来势特别凶猛,遮天蔽日,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风力特别大,能刮倒树木,刮起屋顶,时常听到有小学生被刮入渠中淹死的悲剧发生。黑风过后,临近沙漠的庄稼会被沙埋没或被沙打死,渠道也会被沙填平,人的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像出土文物一般 。
上个世纪50年代末,政府开始号召当地人民群众战天斗地,防风固沙,首先被选中充当“防沙卫士”的就是沙枣树。
要说起来,这沙枣树是北方极其普通的一种树,他没有松柏那样坚韧青翠,不像白杨那样笔直挺拔,不像柳树那样婀娜多姿,更没有玉兰紫薇那样招人喜欢 ,观赏价值不大,但是它既能抗干旱,又能耐严寒,根系特别发达,成活率极高,非常适合在沙漠里生长,是防风固沙的好植物。
其实,沙枣树也是高可参天的,只要人们认真培育,修枝剪叶,它完全可以长出粗壮高大的树杆,而且木质非常坚硬,如山坡密林中的硬杂木一样,既可以做家具,也可以盖房子 。但是处于抗击风沙的需要,人们并不去修剪它,而是任其枝叶四散,犬牙交错,自然生长。主杆虽不是很高,但树冠却特别大,防风抗沙的作用特别强。
由于沙枣树本身生命力强,加之后来又兴修水利,挖沟引水,沙漠中地下水位有所上升,有些地方还能直接引水浇灌,沙枣树更是天赐良机,栽在哪里就在哪里成活,活在哪里就在哪里疯长。没过几年,荒凉的巴丹吉林沙漠南缘,成了沙枣树的天下,那一洼连一洼的沙枣林,犹如整装待发的大军,那一排挨一排的沙枣树就像斗志昂扬的士兵,展开了向风沙的宣战。
我的老家就在沙漠边上,离这些沙枣树林子特别近,我们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到那里去。在那里既可以放牛羊,也可以铲猪草,还可以玩耍。玩的内容可多啦,人若少了就玩人少的游戏,如“狼围娃娃”“点羊窝”“赶和尚”“丢方”等;人若多了就玩人多的游戏,孩子们分成两个阵营,学着电影里的情节,一会儿“占山头”,一会儿“炸碉堡”,一会儿 “抓特务”,一会儿“斗地主”,玩的不亦乐乎,直到天黑才知道回家。想想那时,那种天真浪漫,快乐无忧的劲儿,是现在的孩子们到儿童游乐园里都很难找到的。
沙枣树从外观看,一副原生态的样子,并不灵秀,就如北方的汉子,虽显笨拙但却厚重,虽不精致但却本真;沙枣树的皮干裂粗糙,就如父母布满老茧开满裂子的双手,虽不细腻但却灵巧耐用;沙枣树的叶子,跟柳树叶差不多大,窄窄的,长长的,正面是绿色,背面像洒了淡淡的银粉,呈银灰色,阳光照射在树上,树枝随风摇摆,树叶来回翻腾,银光闪闪,特别耀眼;沙枣树开花的季节在五月端午前后,那花朵跟迎春花一样,金黄色的,一个个花朵,既像小喇叭,又像小风铃,一簇簇,一杆杆,一串串,挂在树上十分好看。沙枣花香沁人心脾,沙枣花盛开的季节,那花香的味道,远胜“桂香飘十里”,天地间,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沙枣花香,随处都有扑鼻的香味。人们还喜欢把沙枣花折回家,找个瓶子装满水插在里面,让室内香气四溢;沙枣花一凋谢,沙枣便挂满枝头,沙枣没有红枣大,成熟后也就指头肚大小,先是绿色的,长着长着就逐渐变白,然后慢慢变黄,朝阳的那面还会泛红。成熟后的沙枣,黄里透红,皮若绸缎,捏起来软软的,吃到嘴里绵绵的,酸酸的,甜甜的,稍带点涩味,味道特别,回味悠长。
据说沙枣有很高的医用价值,食之对护胃保肝,健脾明目都有好处,“三高”病人食用后,也有明显效果。但是,这些知识都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年代,我们只知道是一种食品,不管三七二十一,肚子饿了就摘沙枣吃,吃饱为止。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缺吃少穿,秋季里摘些沙枣存起来是必须的。时间宽裕的人会来到林子里面,挑大的甜的颜色好的去摘,而时间紧的人,就匆忙去林中找个棍子把沙枣打下来,然后用扫帚一扫,用麻袋一装,背回家等有时间了再精挑细选。沙枣既可干吃,也可熬茶,熬出的茶酸甜中带点涩,很像咖啡的味道。那年代,几把沙枣能当一顿饭,外出玩耍总忘不了带点沙枣,上学时,妈妈也会在我们口袋里装上沙枣,让中午充饥。若能慷慨掏出一点和同学们分享,还会赢得他们的欢心和赞扬呢。
1972年冬季,我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一晃50年过去了。50年间,我隔三差五回故乡探亲访友,每次回去都要到沙漠边缘走一走,看一看那里我喜欢的沙枣树,遥想撒在这里的童年,追忆发生在那里的童年故事,寻找当年那种童真乐趣。但是,一次和一次看到的景致都不一样,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过人们年复一年的努力,风沙已得到有效治理,连年出现人进沙退的可喜局面,那沙漠已后退好几公里。沙枣树好像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现在只剩一些零零星星的沙枣树了。原来长满沙枣树的地方,现在有的已开垦成沃土良田,种上了庄稼;有的已开发为苗圃基地,用来培养各种花卉苗木;有的仍为林带,但都换成了用材林木和景观树木,如松柏、杨槐、“金叶榆”“馒头柳”“倒柳”“龙爪槐”等。人们在不断绿化美化着家乡,追求着生态和经济效益的最大化,如今这里已是一派田园风光。
家乡的变化固然有各方面的因素,但沙枣树对这片土地做出的牺牲和奉献是应当铭记在心的。我们临泽县能够成为全国治沙造林先进县,沙枣树是功不可没的;巴丹吉林沙漠能够低头后退,沙枣树也是功不可没的;这片沙漠之所以变了模样,与沙枣树的根系在土里发酵,枝叶碾作成泥对土壤的滋养也是分不开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迎风而立的沙枣树。
2022年1月17日
作者简介:
钟峻青,甘肃省临泽县人,1972年参军,历任陕西省军区独立五团战士、干事、军区干部处团职干事、延安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延安军分区政治委员、宝鸡军分区政治委员、中共宝鸡市委常委等职,大校军衔。
(编辑 何利军)